50《羊毛人》中部《我叫小老》(1 / 1)
菱子婆婆说:“我也是刚在队屋听小椒羞骂菱子才晓得这档子事,不应该,尤其是菱子不该掺和这事。她上洲上才几天,年岁也小,不晓得多少事象。我问她,才晓得这是被人挑唆的。话讲回来,挑唆是别人的事,自己做错了是自己做的。她一时犯了黑头晕,做了对不住叔的事……菱子,给你叔跪下,求你叔大人不记小过!”
菱子“扑通”跪在了我面前,她还哭着说:“叔,我错了!”
菱子婆婆真能,将我摆到长辈的位置上,伢子们只要不是做了杀人犯火的事,做老的至多打几下、骂几声,再过分就倚老卖老不识相了。
“起来吧!”我看不得这一老一小一唱一和。
“我讲吧,你叔心里明着呢,家里家外还是分得清的。”菱子婆婆捞起菱子还在说着带把个的话,“你要是早晓得错了来你叔这里认一下,至于在那么多人面前被个外人小椒数得往地缝里钻。”
我实在不想说话,可菱子婆婆话外有话,仿佛小椒为我撑腰是外人的多管闲事,“你做上人的也不能这么给小的护着,小椒是什么外人,她和‘扁头’是我结拜的兄弟姐妹。”
我们没有结拜,胜过结拜。
“兄弟,我多嘴了,她骂的好,骂的好!改日闲了,我让你老哥再请你到家喝一盅,补个不是。” 菱子婆婆也怕节外生枝,她拉住菱子。“那我们走了,兄弟你忙!”
我忙,我忙什么?要是过去,我会忙着到夜里去,现在忙着去死啊?难道菱子婆婆知道我要去死,让我快快地……
我叫“扁头”去给“土墩子”送饭。现在上边好像把“土墩子”忘掉了,几个月也不见有人来、有人问。我便在夜里设法让“扁头”以及他姆姆、他姐姐、他姐夫还有他外甥都去看了“土墩子”。我估计“犁别耳”知道我安排“土墩子”家人到了牛栏圈,因为我与“扁头”约法三章:不再与“犁别耳”搓反索!以防“犁别耳”再去告黑状,“扁头”答应了也做到了。“土墩子”这几天咳嗽,“扁头”姆姆差点给“叶经理”磕下头才搞到一瓶“罐头梨”,加水加糖熬着送进牛栏圈里。“扁头”走了,我还坐在竹床上,夜黑一团一团地往家里涌,我很欢迎它们。
小椒还去了桃花和红叶家,她俩早听到风声躲了起来,但每家人都出来应了小椒,也答应明天一早去给我赔礼。小椒说“跑掉和尚跑不掉庙!”,我也记下这两个女人,她们其实没有来给我补不是。
第二天天擦亮时,桃花的丈夫拎着粪箕和屎铲进了我家,像来我家拾粪似的。他从兜里掏出六个鸡蛋,放到我家大桌上,说了声“‘小老’,我家桃花开了不开的玩笑,你多担待些”就走了。看不出一点道歉的诚意,仿佛我是个无趣开不起玩笑的人,更觉得我吃下这几个蛋就会弥补我的伤口?笑话,我本准备用死去一条命来抵抗她们呢?那些鸡蛋一直摆到臭,我也没有动它们,之后扔到茅坑里着了粪。桃花的丈夫与其说是来给桃花赔不是,不如不来,他那样子太看不起人了。不久,他儿子吵夜,他几次想“偷”人家的粪瓢放到床底下给孩子压惊,我都没有让他“偷”成,因为让人知道的那个粪瓢算不得“偷”,拿回家没用。他便在路边的树上贴“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吵夜郎。过路君子念三遍,我儿睡到大天亮!”他前边贴,我后边撕。我守在夜里,我怕谁?我只要在夜里听到他家的孩子哭声,我就开心。我“小老”也有坏心的时候!
不扯谎的话,我也害过红叶。她是在好多天的一个中午打饭的时候,把我拉到一边,嘻皮笑脸地说我真开不起玩笑,还让小椒到家里动刀动枪,她还说她们都结过婚的人,男的什么东西没有看过?稀罕我的,才开那么玩笑……听听这是什么逻辑。谁让你稀罕了?你是真稀罕么,真稀罕不去嫁给“小老”?你是不把“小老”当人看!我很想把打饭的钵子扣到她头上,我看许多人把脸扭着朝这边看,便饶了她。她还厚颜无耻地在那里嘻嘻哈哈,仿佛拾到什么宝贝了。我害她,是发现她那几天拉肚子,夜里都是一个人跑茅坑,那天晚上我盯准了她进到厕所里,冷不丁地从后边掏粪的洞里砸进南瓜大的一个鹅卵石,一股子屎尿“呼”地溅满了她一身不算,真地吓住了她,后来她婆婆在外讲她差不多一年尿得不利索,到生下第二个小子才干净。从此,我与她擦肩路过时,都不自觉地捂起鼻子,她应该不知道是我害的,她和她婆婆都说是遇到了鬼。
我坐到浑身发冷,起身,拖着双鞋来到牛栏圈,才挨了边上,“土墩子”卡了两声,“亮堂来啦!”
“还咳呢?”我说,“你把‘六六粉’袋子给我用一下,家里有虼蚤,我回去扑几下,回头让永强带来。”
“你伢子想吃‘六六粉’?!”“土墩子”走到链子边上,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生怕我跑了。“人都会死,只是迟早的事,可死要死得有个理由,一个疙瘩挽下去,没有了,想回,永远回不来,能轻而易举么?死,要死得值得,你大大什么没弄明白一头钻进江里,是白死;你奶奶不,她死得值,是刚烈!活,无所谓,怎么活都是活,活着就有盼头,前边可能就是大路,前边可能就有快活,干嘛不活?我还没有出去呢?你伢子不能死!”
我想起我关于人活着是为了不去死的自我理论,听下“土墩子”这段话,我有些得意。可他没有出来,成了我活的理由,似乎牵强了些,但我能体会到他在拉我,用命的那种。
“平时都与你伢扯些不咸不淡的事,我今个与你扯点大事。别看我在这里吃了睡、睡了吃,我天天能听到大榆树的广播,你伢子知道这一年发生了多少大事么?并且还是月连着月地发,这一年注定不一般,很不一般!你看:一月八号周总理逝世了,一个国家的总理没有了,家咋管呢?这么多人张着嘴要吃饭呀!五个月还差两天,战无不胜的朱德总司令也逝世了,保家的又走了,老蒋还在做着反攻大陆的准备呢,你说当家的毛主席这时有多难?三月八号,你讲怪不怪,东北的天上好端端地下了石头雨,大的有两千斤重,这要是落到人头上,铁打的脑壳也会没命。两个月前,有了结论:你也听讲了吧,唐山,离毛主席住的北京才一点路的河北发生了大地震,广播里讲死了二十多万,还伤了十多万,伢子啊……我讲的是天象、地理,也是人事。洲上老人讲:人作有祸、天作有雨。祸都来这么多年了,之后一定是福。你伢,能看白天也能看夜里,不比别人差,叔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听话,六六粉拿家去扑扑床就送来,我这里一刻也离不了它。咔咔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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