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出鞘(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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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彬与潘美请李煜登舟饮茶,那登舟的脚道便如今日一般,是一块独木板。李煜以往身为国主,出行仪卫甚盛,岂有以独木板登船的经历。因此徘徊不能前行,最后是曹彬命左右扶他登船的。饮茶后,曹彬请李煜回宫备行装,翌日再会于此,同赴京师。

待李煜离去,潘美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曹彬:“岂可如此轻易将李煜放归?官家命我等生擒他回朝,若他自尽于宫中,你我如何复命?”

曹彬淡淡道:“他见一独木板尚不敢前行,畏死至此,我们既许他生赴京师,他焉能取死?”

次日晨,李煜果然如期赴约,随二人归京师。

见卢多逊暗示此事,潘美叹道:“曹侍中确有谋略,胜我远矣。”

卢多逊摆首:“国公何必妄自菲薄。曹侍中虽有谋略,终不过是猜度人心的小聪明,国公才是真的有勇有谋。江南之战,大多胜仗都是国公打下的,可惜曹侍中名为统帅,将平江南的功劳夺去不少。”

潘美略略苦笑,想起了往事:先帝太祖赵匡胤遣曹彬与潘美取江南,曹彬为主帅,潘美为副将。临行前太祖召二人升殿,宣布:“江南之战,将士务必齐心协力,一举破城,断不可各自为政,扰乱军心。你二人若有分歧,须以统帅意见为准。”顿了顿,太祖又着意看潘美,道:“大使有斩副使的权力。”

潘美既震惊又恐惧,于是平江南一役不敢有丝毫怠慢,且听从曹彬指挥,一路全力征战,立下赫赫战功……

但面对卢多逊试探,潘美也未流露出对曹彬的任何情绪,只请卢多逊入座,亲自为他点了一盏茶。

卢多逊捧起茶盏,徐徐啜了一口,然后又叹道:“先帝在位时,国公曾与曹侍中征北汉,伐太原。据说国公率军作战尤其勇猛,离破城仅差一步,却不知为何,最后竟止步不前,退兵回朝?若彼时攻下太原,如今国公权势,岂止于此。”

潘美黯然道:“当初让我退兵的,是曹侍中。”

“曹侍中?”卢多逊沉吟,道,“他多半是怕你攻下太原,与他争功……但国公何必听命于他。太原城破,国公是第一功臣,他也奈何不了你。”

潘美只是摇头:“那时我与他围攻太原,快破城之际,他按兵不动,我力争进兵,他始终不许,勒令我退兵。回朝之后,他才告诉我:‘官家曾御驾亲征太原,却没攻下,若你我破城,回朝之后,速死无疑。’后来见了先帝,先帝责问我们为何没能攻下太原,曹侍中回答说:‘陛下神武圣智,尚不能破城,臣等庸碌,安能必取?’先帝果然颔首,不再追究。那北汉,最终是由今上亲率大军去灭的。”

卢多逊闻言笑叹:“曹侍中深谙官场之道,难怪无论面对先帝还是今上,均能如鱼得水。”

潘美道:“伴君如伴虎,身为臣子,死生只在君主一念之间。自那以后,我行事也谨慎多了。”

卢多逊点头道:“国公待今上恭谨。今上即位,将诸位大将手中兵柄解除殆尽,但国公手上的,倒没大动。”

潘美苦笑:“那是因为我也知趣,每次领兵出征,镇守边关,总会把妻子儿女留在京师,上书‘乞陛下特照管’,只携妾侍前往,今上便会派兵驻守在我宅外。若妾生子,我便送妾与孩子回京,依旧请陛下照管。”

卢多逊睁大双目,做惊讶状:“原来如此……世人皆称今上待国公格外优渥,不曾想,其中内情竟是这般……”

潘美喟然长叹,起身走至窗边,望向舟外天水相接处,神色凝重。

卢多逊亦随之站起,缓步走到他身边,试探着问:“良禽择木而栖,国公既受今上猜忌,何不另投明主,为自己谋个更远大的前程?”

潘美着重看了看卢多逊:“你是说,秦王?”

潘美迟疑道:“今上毕竟待我不薄……”

“不薄?”卢多逊冷笑,旋即问:“曹侍中与国公当年受命平江南,临行前先帝称大使可斩副使,国公可知,这是何人向先帝出的主意?”

潘美眉头紧锁,隐于袖中的手微微颤抖:“难道是……”

卢多逊紧盯他双目,郑重颔首:“正是今上。他向先帝进言说你有谋难制,领兵在外随时有谋逆的可能,必须给曹彬先斩后奏的权力,方能遏制住你。我也曾受先帝信赖,他回忆往事,得意之下便将此事作为驭臣之道的案例,告诉了我。”

潘美颓然闭目,似倍觉痛苦。

卢多逊微微一笑,朝秦王府方向一拱手,又道:“秦王温雅仁慈,论心机,则远不如先帝与今上,若登大宝,必为仁君。国公赠明珠于陈国夫人之恩,秦王已铭记于心,对国公十分感念。若国公辅佐秦王即位,国公非但不会继续忍受今日猜忌之苦,超越曹彬飞黄腾达,封侯拜相,亦指日可待。”

潘美低目沉思,须臾沉声应道:“事关重大,卢尚书容我好好想想。”

卢多逊欠身道:“理应如此。国公且善加斟酌,明晚我再拜访国公,望到时能得到国公的答复。”

潘美目送卢多逊下船远去,然后徐徐踱回船舱,取下悬于船壁上的佩剑,一手握剑柄,一手抚剑鞘,凝思良久后拔剑出鞘,看向那凛凛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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