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父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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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曳的烛影依然如开宝九年那个冬夜,幽幽地抚过赵元佐的脸,宛如沉默着见证了一切的妖灵的手。元佐抬起头来,双目莹莹,茫然视前方,透过一层暗涌的水光,看见的不是面前的父亲,而是他在四叔身边度过的童年:

春日挽弓射柳,廷美悄然走到元佐身后,握住元佐轻颤的手,亲自教他引弓瞄准;

夏日午后小院,元佐在蝉鸣声中习字,廷美立于他身旁观看,微笑着摇摇头,然后提笔示范,寥寥几字势若龙蛇舞,元佐喜而叹服;

秋高气爽,廷美携元佐于太清阁登高,遥指汴京楼宇通衢,与他定下鞍马绕街的计划;

冬来天地银装素裹,廷美带着元佐来到冰封的汴河之上,两人协力堆雪人,笑语不断,一如寻常百姓家父子。其间元佐打了个喷嚏,廷美立即脱下身上大氅披在他身上……

因此,心底漫出那时四叔给予的暖意,赵元佐面对父亲启口道:“不会的。”这是更加决绝的断言,虽然看着父亲,那语气却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你告诉我的一切都是你编造的谎言。四叔没有谋逆,更不会想杀我,而你,为了阻止他成为储君,不惜构陷他谋逆,为了摧毁他与我的亲情,便伪造卢多逊的证词,企图破坏他在我心中父亲一般的形象。爹爹,你已经把皇权牢牢地攥在手中,将四叔逼至绝路,为何还嫉妒他用十几年的光阴换来的我对他的亲近,要用谎言撕裂我们的亲情?”

“我嫉妒他?我编造谎言?”赵炅睁大眼睛直视儿子,怒极反笑,“你是不是以为,他死于我自私的权欲,而他全然无辜?他始终是你心中的慈父、贤臣、温良的受害者,而我是无耻的小人、暴君、残酷的刽子手?”

赵元佐无言,但仍毫不妥协地盯着父亲。

赵炅赤红着双目愤然四顾,终于在西壁一隅找到遗失的佩剑。他疾步过去提起剑,走回元佐面前,调转剑柄直直地递给儿子:“来,为你四叔报仇,杀了我!”

赵元佐一怔,目光从剑柄移回父亲脸上,双唇动了动,但终未出声。

“接过剑,刺向你的父亲!”赵炅向他逼近一步,目光炯炯地直视着他喝道,“如果我的血可以将你从梦境中唤醒,看清谁是编造谎言的人,那我死而无憾!”

赵元佐略显惊惶,迟疑地挪步退向后方,而赵炅毫不相让,仍握着剑步步逼近:“你不是认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足下的江山,身后的御座么?今日我就将命交给你,请你想想,骗你的到底是我还是你四叔。若你坚信是我,就杀了我,守护好你那虚妄的梦境,继续向梦里的四叔献上你的孺慕之情。而我,也不想再活着,眼睁睁地看着我曾寄予厚望的孩子变得如此愚蠢。”

赵元佐不住后退,赵炅继续紧逼,直至元佐为殿柱所阻,退无可退。

赵元佐疲惫地垂下眼帘,凝视父亲递来的剑,凄然一笑,随即猛地接过那剑,手腕一旋,闭目引利刃朝自己颈边割去。

赵炅瞠目,见已不及夺剑,遂伸左臂至元佐颈边,硬生生地挡住了割向儿子命脉的剑刃。

赵元佐清楚地感觉到剑刃刺入血肉,然而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剧痛随之而来。他睁开眼睛侧首看,发现利刃陷入的是父亲的左手前臂。

他惶然抛开剑,血从赵炅的手臂上奔涌而出,赵炅收回手,几滴血随他手势旋起的风飘落在赵元佐脸颊上。

赵炅一脚将地上的剑远远踢开,喘着气看了看儿子,才拉起袖子紧紧缠在伤口上止血。

赵元佐摸摸脸上温热的血迹,忽然泪流满面:所以,正如父亲所说,自己一直是活在梦境里么?分不清真假虚实,人情冷暖,在谎言和错觉中付出真心,让虚妄的关爱屏蔽了真正的亲情。

头痛欲裂,眼前景象在烛光中飘浮无定,赵元佐双手扶额,跪了下来,在渐趋模糊的意识中挣扎地想:什么是真?哪个是假?面前一段红尘,三千世界,记忆中那些悲欢歌哭,都是存在的,抑或皆在自己梦中?如果是梦,何时醒转,如何醒来?到底身在何处?又该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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