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瑶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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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刘娥登台,眉妆依然如男子般斜飞入鬓,眉下目色清澈,眼波往台下一横,原本喧闹的茶席瞬间鸦雀无声,众人屏息凝神,都在等待她启唇。

刘娥微笑着将手中的鼗鼓一拨,本应清脆的两记鼓声中似有一声哑了下去,一丝惊诧于刘娥眼中如火花一现,她随即不动声色地用小指迅速将鼓边按住,一敲牙板,清脆地开口:“今日里……”

她尽量少用鼗鼓,巧加牙板,着意掩饰鼗鼓的哑声,神情如常地将《会真记》说完一段,然后向茶客深施一礼,借口更衣,退入戏房。

她手持鼗鼓,径直来到张瑟瑟那一端。张瑟瑟正在对镜梳妆,眼角余光一扫刘娥,对着镜子阴沉一笑,却用她一贯娇媚的语调柔声道:“妹妹今儿的鼓儿词唱得不错吧?想必又挣了不少赏钱。”

刘娥扬手将鼗鼓送至张瑟瑟面前。张瑟瑟垂目一瞟,也未细看,便迅速抬眼看刘娥。刘娥冷笑,镇静地答了她的话:“托姐姐福,还好。”

刘娥自知其中缘故。今日她提前从居处来到戏房,以便从容些化妆,却见张瑟瑟新雇的女使匆匆自她戏房出来,见了她颇不自然,称风大,吹得刘娥戏房窗棂响,她便进来关窗。刘娥点头道谢,女使微微一福,便着急离去。刘娥不免生疑,然而进至房中不见异状,也没短了什么物件,便暂时不管,开始化妆。而后台上鼗鼓一拨,她闻声便知鼓裂,联想女使神情,已晓其中端倪。

那鼗鼓此刻杵在张瑟瑟眼下,而刘娥未再说话,只冷面盯着她。张瑟瑟不由心虚,不太利索地问道:“你……你什么意思?”

刘娥将鼗鼓在她面前来回摆动两下,却不多言。

张瑟瑟不耐烦地挥手将鼓拨开,道:“你这鼓破了,怪得谁……”

刘娥一哂:“我这鼓是好的还是破的,你又怎么知道?”

张瑟瑟愣了愣,再留神看鼗鼓,才发现刘娥向她展示的那面并无破损。这时刘娥翻转鼗鼓,另一面鼓面边缘处,一条细细的、锋利刀刃划出的整齐裂纹尽入二人眼底。

刘娥再顾立于一侧的张瑟瑟女使,道:“说,你今日去我戏房做什么?”

女使瑟缩着退后两步,深垂首,不发一言。

张瑟瑟见状怒火浮升,冷笑着提高声调:“哟,这才没登台几天呢,就摆足了名角派头,先和我争戏房,这会儿又来呵斥我的丫头!”

“争戏房?”刘娥心下又是恼怒又是鄙夷,“你若不想我用你相邻戏房,与店主和我直言便是,何苦摆弄这些手段。”

“说起手段,妹妹可不遑多让,哪像是刚吃我们这一口饭的。”张瑟瑟收敛那皮里阳秋的笑容,变色喝道:“你从服侍我那天起就处心积虑地想取代我吧?眼见我的歌喉你及不上,便去讨好鄢七,哄他教你技艺,终于取而代之。这下一步,就是设计赶我出门了。”

刘娥嗤笑:“你以己度人,不值一辩,我不跟你吵。你若不满,我可以搬出戏房,但日后你若再生事端构陷我,我必不忍气吞声。”

“搬?妹妹若想搬,何不搬远点儿?”张瑟瑟站起,踱至刘娥身侧停下,又露出讥诮的笑:“以妹妹的本事,原不该屈居此地。外头有的是豪门朱户,以妹妹人才,何愁找不到藏娇金屋。”

刘娥侧目看她:“你想赶我走?”

张瑟瑟挑衅地与她对视:“五日后,我们同时献艺,谁的客人多,谁就留下,另一个立即出门,另谋生路。”

张瑟瑟满目盛气,久不见刘娥回应,以为她会退缩,不禁笑了笑,引得头上点翠步摇一颤。

然而步摇垂珠摇摆未歇,便听刘娥沉声道:“一言为定。”

言罢刘娥转身离开,行至门边又回顾有些错愕的张瑟瑟,道:“还有一事,忘了嘱咐你。”

张瑟瑟朝她微扬下巴,好整以暇地等待。

刘娥唇角一挑:“收好你的蜜糖。蜂蜜放在面粉里,可以做糖蜜果子,放在胭脂里,只会招蝼蚁。”

五日之期转瞬即至,两人依据约定,张瑟瑟于中庭戏台,刘娥在茶楼厅堂之中,同时向茶客献艺,由客人自主选择何处就座。

戏台之上,为张瑟瑟伴奏的乐师坐下,开始吹笛。

戏台侧面低垂的帘幕中有婉转的歌声传出:“相见稀,相忆久,眉浅澹烟如柳……”

张瑟瑟一壁唱着,一壁引纨扇蔽住面容,侧身缓缓走出。待到台中,引袖起舞,才慢慢将纨扇移开。

精心修饰过的俏脸上媚眼如丝,一曲清歌,漾动目中两剪秋水,神态更比往日柔美。而今秋意渐浓,她却仍穿着浅色轻容纱裁成的褙子,薄如轻烟淡雾。小五凝视着她若隐若现的玉臂肌肤,忍不住问身边张瑟瑟的女使:“张娘子不冷么?”

女使瞪了他一眼。而原本坐在稍远处的几位茶客此刻已起身移位,挪到离张瑟瑟更近的台下坐下。

厅堂中,仍着男子青衫的刘娥牙板一响,对着略显冷清的茶席,开始说一出新书《南柯太守传》。

这故事讲的是东平人淳于棼尝豪饮于宅南大古槐下,一日沉醉,梦见被槐安国王招为驸马,坐拥娇妻美妾,任南柯太守,又位极人臣,荣华半世。直至邻国来犯,淳于棼兵败,公主病故,淳于棼又遭人诽谤,被槐安国王遣送回乡,旋即梦醒。淳于棼感南柯之浮虚,悟人世之倏忽,遂绝弃酒色,潜心修道。

虽也是唐代传奇,但这一出并不像《会真记》那么流传甚广,有许多茶客没听过。淳于棼初入槐安国,刘娥讲得绘声绘色,细细铺陈府邸馆舍彩槛雕楹、华木珍果之富贵气象,听众渐渐有了些趣味。待听至槐安国王召见淳于棼,称“令次女瑶芳,奉事君子”,席间男子纷纷相顾而笑,拍案叫好。

原没坐在堂中的茶客听见动静,未免好奇,便有几个从中庭进入堂中,开始驻足听刘娥讲鼓儿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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