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滋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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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一鸣放下了电话,忽然觉得万念俱灰,张嘉田还站在他面前,可他连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战败被俘之后,他一直想着要回家,仿佛回了家便万事大吉,可是叶春好的冷淡态度提醒了他:那个家里,似乎已经快要没他的位置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他都躺在床上不大吃喝,连张嘉田都看出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但张嘉田无心管他了,趁着叶春好还没到,他抽空出去洗澡理发换了身西装,又让副官火速跑去鞋庄,给自己买了一双新皮鞋回来——他平时不大注重形象,到了这要面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周身上下,一件好衣服都没有。脚上这双皮鞋先前大概也是乌黑锃亮的,上了他的脚没几天,就被他穿成了翻毛皮鞋。

如此忙碌到了晚上,如他所料,叶春好来了。

叶春好没到的时候,张嘉田也没觉得怎么样,毕竟他如今也是见过好些大世面的人了,他暗暗的给自己打气:“怕她干什么,我什么大人物没见过?”

然而在雷一鸣往家中打去电话、联系上了叶春好之后,他的心开始怦怦的跳。洪霄九没露面,房内摆着一张床和几样家具,他坐在桌旁,服色鲜明、人高马大,而床上委顿着一个褪了色的雷一鸣,张嘉田扫了他一眼——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瞧出了这人的狼狈和虚弱。

天色暗了,电灯亮了,房门被人敲响,外面有人说道:“报告,雷太太到了。”

张嘉田面无表情,身体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几大步就走到了门口。伸手拉开房门,他向外望去——紧接着,他忍不住笑了:“你也会胖啊?”

他的声音挺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偷着问。世上没有这样的开场白,但叶春好也笑了——向来知道张嘉田这人没水平,一不小心就要胡说八道,所以她不挑他的理,忍得住就腹诽一通,忍不住了就把他批评一顿,反正即便是说得狠了,他也不会记她的仇。将他也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忽然感觉此刻不是一个笑的时候,便抿着嘴一低头:“二哥还是老样子。”

张嘉田堵着门,忘了让路:“我一直就是这个糙样儿,再变也变不到哪里去了。”

叶春好抬眼看着他那新剃的短发新刮的脸,目光向下又落到了那雪白浆硬的衬衫领子上,她没说话,只是抿嘴又一笑:“二哥这回进了北京,还走吗?”

“那得听上头的安排了,反正,走也走不远,横是不能把我们调到广东去。”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连忙侧身让了路:“你进来。”又抬手往床上一指:“那是他。”

雷一鸣抬头看着叶春好,有那么一瞬间,他自惭形秽,几乎想躲。这房内灯光明亮,叶春好穿着一身很素净的白底蓝花薄旗袍,旗袍越素净,越衬得她面貌鲜艳,一双手臂露在外面,也是圆滚滚的雪白丰润,像是从广告画上走下来的女郎。张嘉田关了房门走到她身旁,新西装被他的宽肩阔背撑得饱满,叶春好高,他更高,叶春好粉妆玉砌的,他也是器宇轩昂。

雷一鸣早就觉得他俩站在一起很般配,很像是天生一对——若非因此,他也不会那么的恨张嘉田。眼看叶春好走到自己面前了,他开了口:“春好,很感谢你能来。”

叶春好站到床边,对于他的情况,是一句不问,开口直接说道:“我这一趟来,并不是看在往昔情分上,我们的往昔情分,已经被你消耗尽了。只不过我们还同处在一个家庭中,如今你又急于用钱,所以我想我有责任,过来向你做一番交接。”

说完这话,她转身见桌旁有三把椅子,便走去搬来了一把——搬到半路,张嘉田把椅子夺了过去,为她放到了床边。

叶春好坐了下来,对着雷一鸣继续说道:“前年夏天从北戴河回来之后,你便把这个家的账目全交给了林子枫管理,留给我的,只有你在婚前赠与我的一座金矿。金矿的收益目前看来,还是可观的,你若需要的话,我可以把它还给你。除此之外,就是这几个月你不在家,我管理着家中的生活费用,到今天为止,还剩了两万二千元。”说到这里,她胸中忽然涌上一股恶气,这股子恶气顶得她抬起了头,气定神闲看着雷一鸣:“你若对这几个月的家庭开销也有疑问,可以让林子枫再过来,查一查我的账。”

然后她紧紧的闭了嘴,怕自己一时憋不住,说出了成车的难听话,倒好像自己是个小人,偏赶在他落难的时候幸灾乐祸。

可是雷一鸣怔怔的看着她,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讽刺:“春好,我不知道林子枫是怎么回事,他背叛了我。这些年我没亏待过他,可他背叛了我。”

叶春好终于还是没忍住:“是的,你向来不亏待人,都是旁人没良心。”

她说她的,雷一鸣说雷一鸣的:“可我的钱还在他手里呢。”

他的语气很茫然,叶春好显然也不同情他,可他只能向叶春好求援。在此之前,他不是死去活来、就是半死不活,简直没有余力去想林子枫那个人,他是从昨晚开始,才意识到了这个大问题:林子枫把他的钱卷跑了!

卷跑了多少,那他没法计算。眼望着叶春好,他又说道:“他们向我要一千万,否则就要我的命。”

叶春好点点头:“嗯。”

“你听清楚了吗?他们想要我的命!”

叶春好饶有耐性的又一点头:“我知道了。”

“你就忍心看着我往死路上走?我是你的丈夫,我是妞儿的爸爸啊!”

“死生有命,我也没有办法。你是妞儿的爸,我也是妞儿的妈,我自然会好好的把她养大成人,你尽管放心好了。”

雷一鸣万没想到叶春好会忽然变得这样恶毒,随手抄起枕头扔向叶春好,他大声吼道:“我要死了——”

张嘉田上前两步,劈头盖脸的给了他一记耳光,直接把他抽得趴在了床上。叶春好被那响亮的耳光声音震了一下,怀里抱着那只枕头,她清醒了一点,满腔恶气也跟着消散了些许。

“二哥,你别打他。”她放下枕头,开口说道:“他就是个爱动手的,你别学他这个毛病。”

然后她站了起来,又对雷一鸣说道:“你和林子枫的恩怨情仇,我不管,雷家的钱有多少,都摆在明面上,你也可以自己看。你若是想要筹钱,卖房卖地,也随你的便,不要找我。”

说完这话,她转身要走,哪知刚迈出一步去,电灯忽然灭了,房内一片漆黑。张嘉田当即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窗外有人答道:“军座,没事,电线的问题,马上就能修好。”

叶春好站在床边,就觉着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旁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雷一鸣挣扎着坐了起来,近在咫尺,她几乎嗅到了他的气味——除去了古龙水生发油的掩护,他身体的气味。

鬼使神差的,她悄悄抬手攥了拳头,估摸准了大概的位置,然后用尽全力,一拳凿了下去!

她的手瘦削修长,攥出了个有棱有角的小拳头。这个拳头带着不小的力量,正凿到了雷一鸣的左肩膀的骨缝里,疼得他“哼”了一声。

就在此时,电灯骤然亮了,叶春好若无其事的对张嘉田说道:“二哥,我走了,他的事情,归我做的,我就做;不归我做的,那只好请他另求高明了。”

然后她做贼心虚,也不看雷一鸣,快步走向了门口。这些年了,都是她看着他发威,都是她承受他的拳脚。她不是他的对手,只好忍耐,如今总算忍到了头,所以她也要无缘无故的打他一下子!

打人是不对的,她平时又讲理智又讲道德,天下的理全让她一个人占了,所以她临时决定:趁黑偷着打。

打一下子就够了,她没那打人的瘾,就是想尝尝这打他的滋味,尝过就行。而张嘉田看她忽然要走,以为她是和雷一鸣谈崩了,气得要走,便追了上去:“等会儿,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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