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承德(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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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一鸣当即摇了头:“老虞,你甭拿话敲打我。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也累得够了,要不是在天津实在过不下去,你派了八抬大轿抬我,我都不来。”

虞天佐对于他这番话,有点信,又有点不信,故而就只是笑,不言语。

虞天佐和雷一鸣谈了一个多小时,谈过之后,他穿上烤热了的马靴和大氅,告辞离去。虞宅最不缺少的就是房屋,他随便拨出一角院落出来,就足够雷一鸣住的。而从雷一鸣这里走回他的屋子,又要让他顶风冒雪的受一场罪。

他空手走了,留下了炕上那套烟家伙。雷一鸣低头熄了烟灯,把烟膏子烟枪一样一样的往盒子里装。这一套玩意儿,是他刚来那一天,虞天佐自己带过来的。虞天佐向来有这个嗜好,他当时也没在意,结果虞天佐竟把这套玩意儿留在了他的屋子里,自己一天过来一趟,有事说事,没事扯淡,同时等着他给他烧烟,仿佛此地是虞天佐的小公馆,虞天佐每天就是为了享受一场才溜达过来的。

雷一鸣知道虞天佐对自己有意见,意见不算特别的大,还不至于成仇,但有了这能解恨的机会,他也定要往自己头上撒一撒气。好在他在先前已经在张嘉田和林子枫那里尝尽了苦头,相形之下,虞天佐所给他的小小侮辱,简直可以不算事。

房门又开了,叶文健走了进来,身上冷冷的,兴许是刚玩过了雪,袖扣还结着冰粒子,眉毛睫毛也上了霜,面颊红红的,眼睛黑黑的,像个上了妆的小伶人。他虽是个十几岁的小子,但是不讨人厌,是眼看着虞天佐走了,他才进来的。走到暖炕前头,他摘了帽子,说道:“姐夫,我姐又来信了。”

雷一鸣低着头,还在继续收拾烟具:“电报?”

“不是,是特别快信,让我回天津去。”

雷一鸣扣上盒子,抬头心算了一下日期——他到承德也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里,叶春好几乎是每隔三天就有一封信到,疯了似的催促叶文健回家。叶文健被他姐姐的发信速度吓怕了,怕回家之后被姐姐扒一层皮,所以心惊胆战的,反倒是一天拖一天的不敢回去。

这时,叶文健又说道:“我姐说她想我都想病了。”

雷一鸣扭头看着他:“把外头衣服脱了,上来暖和暖和吧。”

叶文健把皮袍子脱了,棉鞋棉裤也脱了,另找了一条单布裤子穿了上,他上炕坐到了角落里:“姐夫,要不然……我回去?”

雷一鸣也向炕里挪了挪,靠墙坐着:“回去复习功课,明年继续考中学?”

叶文健听了这话,心里立刻涌上一阵反感——不是反感姐夫和姐姐,是反感那种生活,叶春好越逼着他读书上进,他越是一个字都读不进去,而他越是读不进去,叶春好越是看贼一样看着他,让他常有受辱之感。在外头流浪那三年,没人拿他当个人看,他也没觉得受辱,糊里糊涂的只知道活;如今回家变成少爷了,他反倒动辄闹脾气、成了个敏感易怒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我姐让我念书,是对的。”他嗫嚅着说道:“是我自己不好。可我们家原本也没出过秀才,我爹是做买卖的,我娘都不认字,就我姐爱上学……我可能就不是读书的材料……”

“你姐知道你这意思吗?”

“我跟她说过,她骂了我一顿。”

雷一鸣笑了笑,想起了叶春好是“常有理”。好的家庭里,应该有这么一位主妇,一颗心像天平那么公正,并且目光如炬、明察秋毫,能整本全套的讲道理,镇压得住全家的熊孩子和小混蛋。家里若是有了这么一位太太,那么先生可以省无数的心和力。可惜,他和她已经完了。

完不完的,他感觉得到。她对他或许还有一点牵挂,但是没有柔情了。

抬眼再去看叶文健,他见他摆着一张做贼心虚的面孔,正在摆弄那只装着烟具的紫檀盒子。鸦片是有毒的东西,叶文健从小就知道,所以这匣子里的各种器具,在他眼中,也都是神秘的毒物。试试探探的拿起了烟枪,他把嘴唇凑近烟嘴比量了一下,就在这时,雷一鸣忽然说了话:“把烟嘴擦擦,老虞刚才用过。”

叶文健吓了一跳,讪讪的去看雷一鸣:“我就是看看。”

雷一鸣漫不经心的一笑:“偶尔玩两口也没事,别像我当年似的,天天把它当个正经事来干就好。”

叶文健睁大了眼睛:“姐夫,你也抽过这个?”

雷一鸣一点头:“后来,我当时那个太太不允许,我就把它戒了。”

“戒它是不是特别受罪?”

雷一鸣想了想,然后答道:“还行。”

叶文健抬头吸了吸这屋子里的温暖烟气,又道:“这东西有什么好的呢?闻着也不香,像烧麻绳子的味儿。”

说完这话,他扭头去看雷一鸣。雷一鸣先是垂眼不理会,后来无可奈何似的一笑,抬头对着他一招手:“拿过来吧!”

一个小时之后,雷一鸣坐到桌前,在面前摊开纸笔,决定干点正事。

窗外传来了嗷嗷的呕吐声,是叶文健。叶文健在吸过了两个烟泡之后就有了反应,头晕,恶心,宛如生了急病,也像是严重的宿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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