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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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十三郎用微弱的声音喊了一声:“四师兄。”

        宝珠这才知晓,原来这黑胖子是他们的师兄弟!

        骑骡游医东拉西扯,想打听钱财的来路,韦训只是不理,宝珠忍耐不住,问那胖子:“你没看见我骑驴他步行,凭什么判定我是婢?”

        胖子哈哈大笑:“大师兄向来行事古怪离经叛道,这又算得了什么。我只知他死也不可能去做人家仆役,那自然你是婢。”

        这番言语理直气壮,宝珠银牙暗咬,只想抽他一鞭,可惜他坐骑晃晃悠悠,始终徘徊在马鞭挥不到的距离。

        一骡一驴并肩骑行,胖子寒暄半天,韦训爱答不理,都不拿正眼瞧他,胖子只能老实说明来意:“大师兄眼力天下无人能及,何必单打独斗,我们几个合伙,你只需望气指穴,其他杂务一概不必沾手,兄弟们便分三成利给你,可否?”

        韦训断然拒绝:“不行。”

        胖子狠狠心比出四个指头:“四成,实不能再高了。我们几个不比师兄洒脱,携家带口,嚼用颇高。”

        韦训不屑一顾,笑道:“我攒这钱给自己准备棺材吗?给十成,我也不干。”

        胖子一败涂地,只当他另有财路,也知道此人性情孤傲,不是能用言语说服的,只好打消了主意。说了几句闲话,就此辞别。临行前又意犹未尽地将少女和驴打量一番,自言自语道:

        “此女美则美矣,只可惜是个活的。”

        宝珠此时忍无可忍,双腿一夹,催驴上前。没想到这瘦驴的冲劲甚是强劲,一跃就窜到骡子后面,要不是她常年骑马,差点儿就给掀翻过去。距离正好,她当即冲着胖子那宽如案几的后背挥出一鞭。

        鞭子结结实实打在背上,发出的声音却闷闷的,好似打在一截木桩之上。胖子浑然不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头也没回,扬长而去。

        宝珠愣了一会儿,对韦训怒道:“这黑脸汉如此唐突无礼,你怎么不杀了他?”

        韦训摇摇头:“杀他容易,只是我也要受些小伤,不划算。”

        一直沉默的十三郎此时大大松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劝说:“这胖子十分难缠,九娘不要惹他。幸亏在墓中你遇到的是大师兄,如果是被四师兄发丘掘冢,那可就遭殃喽。”

        “怎么个遭殃法?”

        “这……还是不说为妙。”

        宝珠看他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显然不是该让闺阁少女听到的好话。她又问:“那黑脸汉看起来有三十好几了,怎么他行四,韦训却是大师兄?”

        十三郎答道:“我们不是按照年纪排序,是看入门的时间。”

        宝珠心想,这群人既有僧道也有游医,个个奇形怪状,胆大包天,如果不是出了宫亲眼所见,她实在不敢相信世间竟然会有这等怪人存在。

        又走了一会儿,却见那个黑胖子又在前面路口等着。

        宝珠满心厌恶,对韦训说:“他如果再对我口出恶言,我就要射他一箭了。”

        韦训莞尔一笑,并不阻止:“可以试试。”

        但那胖子并没有看向他们,而是瞅着别的地方。只见长安方向来了一队官差,押送几百个老少。这些人上有头发花白的佝偻老妪,下有刚及膝盖高的幼童,男女老少统统囚衣木枷在身,一路啼哭不止,凄切惨痛,路人纷纷侧目。

        韦训一行人让至路边,驻足观看。

        宝珠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黑胖子回答:“只因万寿公主骤亡,御医们诊断不当、救治不力,天子敕令把他们的亲族全部收捕流放至黔中。”

        “什么?!”

        宝珠听闻浑身一震,又是惊骇,又是羞愧,视线迟迟不能转移。

        身边婢女宦官被殉葬,还是间接从韦训口中得知,并未亲眼得见。可这一行扶老携幼,人人哀痛欲绝,路上行人无不嗟叹同情,连押送的官差都不舍得鞭打催促,她岂能不大受震撼。

        她喃喃道:“人自有天命,御医也不能起死回生,不该牵连亲族。本朝律法严谨,若是三司会审,或许有翻案可能?”

        黑胖子瞥了她一眼,讥讽道:“你这妞好生天真。法是什么?这案子可是天子诉讼,他老人家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判了流刑已经是大官儿求情的结果了。跟公主的命比,我们这些小民不过是鼠雀蝼蚁罢了。”

        一行老幼妇孺经过时,黑胖子从骡子上翻下来,目送致意。胖子叹道:“黔中距此千山万水,又有毒雾瘴气,这些人顶多有一半能活着走到。御医游医都是医,我也算半个同行,物伤其类呀。”

        韦训一行人去幽州朝东,去黔中朝南,两路人就此错过。

        等那些人走出视线之外,哭声也听不到了,胖子翻身上骡,呼喝一声,那头又瘦又小的骡子甩开四蹄,竟然跑出惊马的气势,一骑绝尘扬长而去。

        目睹这些,三个人均默不作声,气氛凝重。

        过了一会儿,十三郎说:“这种事就像是老天降下来的洪水、旱灾或是时疫,都是人力不能救的。我祖上也曾为官,后来获罪满门抄斩,我是襁褓幼儿免于罪责,被送去寺院抚养,也长到这么大了。”

        宝珠惊问:“你是谁家子孙?”

        十三郎答:“俗家姓杜。”

        宝珠默然。‘杜禾案’当时天下皆知,杜家先祖乃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儿子还娶了公主。没想到子孙不肖,牵扯进谋反案。先人封侯拜相位极人臣,后代做个乞食维生的小沙弥,真真是造化弄人。

        十三郎说这些话并不沉痛,好像诉说别人的事,想来身为婴儿根本不记得父母爱怜,既没有享受过家中富贵,也体会不到灭门的惨痛。从他口里说出“天命如天灾”的话,则更加震撼人心。

        宝珠强打精神,握紧缰绳,昂然道:“若有一日我能查明真相,自当为刚才那些被流放的人平冤昭雪!”

        韦训抬头看看她,目光中有一丝嘉许:“你有这想法,倒也不算太自私。”

        宝珠反问:“你又为什么跟着我?刚才那黑脸汉以利诱惑,你不肯去,做官当差也没兴趣,你到底想要什么?”

        韦训牵了缰绳,头也不回地说:

        “跟你一样,对真相好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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