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好景不长 (段七)(1 / 2)
火炉未撤,罗幕仍遮,帝京却又是一个新春。
我曾想,将冬天熬过去,春天总不至于太难过,然而冬日刚过,春寒便像是一冬未进食的猛虎,挡在面前不动如山。
我长坐在棋盘的前面,脑中盘旋着近来发生的那些世事。
常言道:世事如棋,局局新。
三个月前的燕地之乱已是旧事,主和派与主战派在金銮殿上的那场激烈争执,也早已经随着凛凛寒风作了古,就连统领十六卫的大将军不满不战而和的决定,当着君王面拂袖离去的大逆行径,事到如今也只是在我心里留下一丝风波初定的余悸。
大将军宋诀冲撞天子,罚他半年之内禁止上殿议事。上个月,他数度进宫面圣,皆被拒在了门外。圣上大约是被他弄得烦不胜烦,传下一道圣旨给他,命他无诏不得进宫。这个月的月初,他却不顾圣旨,连闯九道宫门,最后,还是被禁军统领苏越堪堪制住,才没有佩剑冲进去扰了圣上的清净。
苏越偷偷摸摸来看我,告诉我宋诀那日喝得烂醉,竟干出擅自闯宫这样没脑子的事,他这个禁军统领出于神圣的职业操守,也只好不顾同他的交情,亲自将他押解到天牢,等待圣上裁处。
我听后有些发懵,想象不来苏越口中的宋诀,究竟是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宋诀。
我所认识的宋诀,永远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只有他让别人为难的份,没有别人为难他的份。
我认识的宋诀,万万不会将自己搞的那样狼狈。
可我却是明白他的。我知道,不战而和,对一个武将而言,是多么的令人屈辱。
但,我却没办法责怪作出这般屈辱决定的云辞。
为君者,首先要考虑的绝非面子的问题,而是做一件事值不值得的问题。若是以生灵涂炭换取一国的面子,那么这一国的面子,想必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先皇的前半生也算得上是明君了,励精图治,任人唯贤,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谁料年纪越大,征伐之心越是膨胀,在位期间数度东征西战,将铁蹄踏向它乡之民。
虽然先皇将版图扩展得很是好看,但也因此重了徭役,繁了税赋。民心易散,这道理为君之人没有不懂的道理,可业已被霸业蒙蔽的眼睛,却哪里还看得到民心。
在我看来,为撑起君王对宏图霸业的野心,却需要动用整个国家的气数,这实在不是一笔划算的账。
若是此账划算,那么五十年前征服了晋国,令晋国百姓全部说本国官话,令晋国儿女全部改信本国国教的大沧,为何仅仅过了四十几年,便因一年的干旱和一个小族的入侵,便风雨飘摇山河动荡,再无当年称霸六国的风光?
先皇的最后一面我不曾见到,若是能够见到,我很想问他一句,他可曾为自己生前的决定后悔?可是问了又能如何,大沧,总不会回到那个仓廪殷实的大沧。
去年我陪云辞巡幸扬州,途中闻听百姓的街谈巷议,竟有悲观者认为大沧气数将尽,实在是令人唏嘘感叹的一件事。
我对着棋盘,将手中久久未落的棋子放回棋盒之中。
一人对弈,委实无聊。
可是,我被太后禁足在这佛堂中思过,已有三个月,除了自己同自己对弈,实在是找不到别的消遣。
太后罚我面壁的理由很简单,我那日对她老人家的懿旨有异议,属于抗旨不遵,她老人家只是罚我面壁思过,而不是立刻要了我的人头,已属于法外开恩,我还得感恩戴德地跪地称谢。
别人剥夺我的自由,我还要感谢这个人,这其实是挺没有道理的一件事,可是为了谋求自保,我还是颇为诚恳地祝愿太后千岁千千岁,只是在她老人家问我可否知错的时候,我有些茫然,抬头问她:“敢问母后,儿臣何罪之有?”
太后气急,将关我禁闭的期限从一个月延长到了没有期限。
这证明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罪过。
身畔的红泥小火炉正在温一壶酒,酒香萦绕,闻之微醺。我以戴罪之身面壁佛堂,原是不能饮酒的,可是婳婳怕我冻着,千辛万苦买通了守卫,才将这壶酒送进来,供我冷的时候御寒之用。
我如今做了笼中之鸟,若不是苏越时常翻墙过来,告知我外界发生的一切,恐怕还猜不出云辞突然来看我,究竟是为的什么。
身后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抹龙涎香的味道在我身畔停好,穿透酒香,带着冷冽寒意。
我没有起身,仍然静坐在棋案前的蒲团上,收起棋盘以后,边将酒具在案上摆好,边开口:“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笑吟吟道,“皇兄来得这样巧,可愿做臣妹的对饮之人?”
对面出现一双黑色长靴,往上则是玄黑色的下摆。
云辞便服打扮,在对面的蒲团上安顿,修长手指将酒杯往前挪了挪,默许我为他斟酒。
他满饮了一杯,又沉默着将酒盏往前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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