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命里无他 (段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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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闪身给他让路:“好走不送。”

他没有好颜色地看我一眼,走远了。

我去敲师父的门,房间里半天都没有反应,以往这个时辰,师父一定在静坐诵经,怎么此时却不在房间?睡了?出去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多敲几遍,身后就有个小丫头的声音道:“姑娘,你找玄幽师父么?刚才奴婢看到他与公子在前方的观梅亭对弈……”

我的右眼皮一跳,有些不可思议道:“我师父和……你家公子?”

他们是冤家,怎么跑一起下棋去了?

我带着疑惑,沿着小丫头指的方向寻去,还不到地方,就不由自主地缓下脚步。

亭是普通的亭子,梅花树也光秃秃的,只是那亭中对弈的二人,虽然遥遥的看不清相貌,但是只看那举止间的风流和气度,便足以让人忽略这世间的一切。

我隔着些距离立了一会儿,觉得仿佛随时都会有风将梅花吹开似的。

最先看到的是师父,穿一件寻常的白衣,总是不离身的佛珠也没挂在胸前,眉目略显得清寂,带着些拒人千里的冷淡。师父这个人,无论严肃起来,还是开心起来,情绪都只在极小的范围浮动,有时候我会想,这世上兴许只有我,才能勉强分辨出来师父究竟是喜是怒吧。

我看了师父一会儿,才带着别扭的情绪去看与师父对弈的男子。

无颜好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唇角挂着淡淡笑意,笑得人心里开一朵桃花、两朵桃花……

我将心里的桃花一朵朵碾碎了,看着他又气了起来,纳闷地想,方才还说将我师父视作敌人,现在又其乐融融地同师父对起弈来,这个人是有多分裂啊。

就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二人说话的声音,便乘着风遥遥入耳:“人生四大乐事,到了我这里,还要再添上一桩——棋逢敌手。”

“公子的一生都在与人博弈,赢过的险局,想必不下少数。”

“那些对手和险局,赢了之后再想想,也都不过尔尔。”

“公子的意思是说自己从来不会输?”

“记得你说过一句话,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亡,我想了想,觉得此话中的道理很好。有时候输赢,的确没有那样重要。”

说着,缓缓落下一子,棋子轻敲在棋盘上的声音很是清脆动听。

我抚了抚衣袖,心放了一半下来,不过是寻常的对话,没有剑拔弩张,甚好。

却听无颜又道:“不过,比起输,还是赢了更加开心。你觉得呢?”

师父同感地点点头,语调竟极明显地冷了三分:“虽然佛也常劝人要舍得,可是舍不得的东西,还是拿回来在身边放好,才能让人放心。”

无颜客气地笑了:“那便将世间的道理和你的佛理全都放下。胜者王,败者寇。”

师父道:“求之不得。”

我转身的时候,咔吱一声踩断一根枯木,就听身后一个嗓子悠悠道:“来都来了,不把话听完再走么?”

另一个淡淡道:“站了那么久,也不嫌累。”

我欲哭无泪地回头,行过去在观棋凳上坐了,揉着站的发酸的腿不满道:“你们早发现我了就说一声啊,害我站了那么久,为了听你们说话,脖子都快伸断了。”探头去看棋盘,好奇道,“谁快赢了?”

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何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材”。

我向来不擅长观棋,觉得观棋这件事委实没意思,而且,他们从那以后连话也不说了,只专心对付对方,一时间只有棋子敲在棋盘上的清寂声音和浅浅的呼吸声,没一会儿,我就撑着石桌打起了瞌睡。

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搭了件宽大的袍子,好像是师父的,而对弈的二人仍然两尊石佛一样,对着棋盘凝神苦思,我瞧了瞧已经晚下来的天色,又瞧了瞧棋盘,忍不住提醒他们:“师父,你们下出了长生劫,这局死了。”

长生劫无法消解,这局算是和棋。

师父率先将手中棋子放入棋盒中,宽大的袖子掠过石桌,不知是不是我初睡醒的缘故,觉得师父的声音有些渺远:“圣贤不能免厄,仙佛不能避劫,就像这盘棋,一味执着于消劫,却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劫而已。”

无颜执棋的手指一松,棋子嗒的一声落地,他重复了一遍:“仙佛不能避劫……”手缓缓收回,声音和着沉沉夜色也沉得历害,“若我执意要消此一劫呢?”

师父的手在棋盘上滑过,打乱了这一局没有办法胜、亦没有办法输的棋:“那便只能打乱它,重新开局。”却轻笑一声,“可是,凡人这一生,又能有几个打乱重来的机会?”

师父说完,从棋盘前撤离,没什么情绪地道:“你不肯变招,所以赢不得,也输不得。可是人生并非棋局,若无法赢,那便是输了。”

师父道:“慕公子要好生想一想,胜负之外,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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