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一也(1 / 1)
王安石
性、情,一也。世有论者曰,“性善情恶”,是徒识性情之名而不知性情之实也。喜、怒、哀、乐、好、恶、欲未发于外而存于心,性也;喜、怒、哀、乐、好、恶、欲发于外而见于行,情也。性者情之本,情者性之用。故吾曰性情一也。
彼曰性善,无它,是尝读孟子之书,而未尝求孟子之意耳。彼曰情恶,无它,是有见于天下之以此七者而入于恶,而不知七者之出于性耳。故此七者,人生而有之,接于物而后动焉。动而当于理,则圣也、贤也;不当于理,则小人也。彼徒有见于情之发于外者为外物之所累,而遂入于恶也,因曰情恶也,害性者情也。是曾不察于情之发于外而为外物之所感,而遂入于善者乎?盖君子养性之善,故情亦善;小人养性之恶,故情亦恶。故君子之所以为君子,莫非情也;小人之所以为小人,莫非情也。彼论之失者,以其求性于君子,求情于小人耳。
自其所谓情者,莫非喜、怒、哀、乐、好、恶、欲也。舜之圣也,当喜亦喜,使舜当喜而不喜,则岂足以为舜乎?文王之圣也,王赫斯怒,使文王当怒而不怒,则岂足以为王乎?举此二者而明之,则其余可知矣。如其废情,则性虽善,何以自明哉?诚如今论者之说,无情者善,则是若木石者尚矣。是以知性情之相须,犹弓矢之相待而用,若夫善恶,则犹中与不中也。曰:“然则性有恶乎?”曰:“孟子曰‘养其大体为大人,养其小体为小人’,扬子曰‘人之性善恶混’,是知性可以为恶也。”
【译文】
人的性和情本是同一的。有的论者说,“性是善的,情是恶的”,这种看法只知道性情的表面而不了解性情的实质。当喜、怒、哀、乐、好、恶、欲还没有表现出来而只存在于内心的时候,就是性;喜、怒、哀、乐、好、恶、欲表现出来了并在行动上有所体现,就是情。性是情的根本,情是性的功能。所以我说情和性是同一回事。
那些说性善的人,没有别的原因,是曾经读过孟子的书,而没有弄清孟子的原意。那些说情是恶的人,没有别的原因,是看到天下的人们都把这七个方面归到恶的事物中,而不知道这七个方面都是本源于性的。所以这七个方面,是人生来就有的,它们与事物接触之后就有所表现。它们的表现符合情理,就是圣明、贤明的表现;它们的表现不符合情理,就是小人。认为情是恶的人,是因为他们见到那些把情表现出来而被外物所牵缠,因而堕入邪恶,于是就说情是恶的,是清连累了性啊。是他们不曾看到过情被表达出来被外物浸染,于是升华为善这种情况吗?实际上,君子滋养性善的方面,所以他的情也是善的;小人养育性恶的方面,所以他的情也是恶的。所以,君子所以是君子,全是因为他的情;小人所以是小人,同样都是因为他的情。
这样说来,所谓情,不外是:喜、怒、哀、乐、好、恶、欲罢了。舜之所以是圣人,是因为高兴的时候就表现为高兴的样子,假使舜应该高兴的时候却不表现为高兴的样子,他难道还是我们心目中圣明的舜吗?文王所以是圣人,是因为文王把他的怒气赫然表现出来,假使文王应该发怒的时候而不发怒,他难道还是我们心目中贤明的文王吗?举出这两个例子来说明这个道理,其余的就明白了。如果人们不要情,他的性虽然是善的,他用什么来表现自己呢?诚如今天的论者所说的,没有情的人的善,他就像草木石头。由此我们明白性和情是相互需求的,这就像弓和剑是相互依靠才能够发挥功能一样,至于说到善恶,则是符合不符合情理罢了。有人问:“性有恶的吗?”回答是:“孟子说过,‘养其大体为大人,养其小体为小人’,杨雄说,‘人之性养善恶混’,由此就能明白性也是可以为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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