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口吃的坏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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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捕放在了9月16日,这一天,距离中秋节还有两天。久违的承办今天大概心情很好,人也变得相当客气,他没有继续深挖我的细节,只是按部就班以前的笔录,按部就班那些已经问了很多遍的问题,待我将血红的手印按在了“逮捕证”上,他也似乎松了一口气。

        “回去想开点,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没有办法。我和你又没有什么过节,凭什么会跟你过不去?就是你和我有过的那些争吵,也都是为自己所作的正常辩护,这些都是你的合法权利。你这个情况是未遂,而且情节跟那些恶性的案件不一样,只是两个人在一起租房子,异性合租,我想应该也不会判的很重,大概也就是一年半到两年左右的样子。”

        承办的语气空前温和,更为重要的是,他的话给了我极大的勇气。

        傍晚时分,房间里来了一个新人,一进来就主动坐在最后一个位子那里,眼睛眯着,显得很疲惫。

        “你是不是老官司?”很快就有人发现这个家伙对这里似乎没有应有的不适,“三、三月份刚刚放出去,卢湾看守所!”有一点点口吃,但普通话讲得还算标准。“那么《监规》没有问题的了?”“只要熟悉一下,明、明天就可以背给你听!”他似乎已经快不行了,讲出来的每个字都费尽了气力。

        这个人叫何峰,也不知道他跟卓金龙用江海话讲了些什么,反正他没有接受新户头所应有的礼遇,而是跟夜执勤一起,躺在那里呼呼大睡。

        一睡就是一整夜,醒来他还要接着睡。

        这个中秋很奇怪,跟“9.18”国耻之日混在一起。这一天,看守所里给我们准备了硕大的月饼,香甜可口,还有芋艿和毛豆,而且分量不算少,据说这是江海人过节的习俗。这一个中秋,我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变得柳暗花明,我甚至感觉自己很幸福,我感觉自己为人很好,很有前途!

        由承办那里取来的暖意稀释了中秋所应有的忧愁,我当然想到了此时此刻在老家的父母一定是泪流满面,但是面对这样既定的现实,我有了一种很悲壮的感觉,感觉自己已经跟自己的过去永别,跟那个曾经天真而烂漫的自己,永别了;跟那个自以为有点小聪明却被生活的哲学撞得头破血流的自己,永别了;跟那个对爱情苦苦追求死不放手的自己,永别了;跟那个被时代的潮流冲昏了方向只知道随着惯性在盲目前进的自己,永别了!永别了,我的过去,永别了,我自己!

        中秋已过,按照老官司的说法,接下来将是一段漫长的等待期,时间大概一到两个月。这段时间,只能是无助的等待,我的心情,也由暂时的兴奋和放松,重又回归了失落与迷茫。

        何峰在沉睡了整整三天之后逐渐从梦境回到现实,向着鸟儿们张开了他那张有一点点口吃却有着不凡语言天赋的嘴巴。他是三进宫,第一次诈骗,判八年,在南浦监狱服刑;第二次盗窃,九个月,在卢湾看守所度过;这一次,是因为犯读,30克不到。

        “大、大学生,我知道你想做个好人,但是我告诉你,想要善良是需要本钱的,而我们刚好没有。”

        他的语气有些不正常的平静,配合有些沙哑的嗓音,又有着苦涩的苍凉。“我南浦出来的时候就发誓说我这辈子再也不进来了,怎么样?现在还不是进来了?不但进来了,比以前还、还要快了!”

        大概同病相怜又都是江海人的缘故,他得到了卓金龙的照顾,一来就睡在第二档靠墙的位置,不需背监规。我睡第一档,和他头顶头,这让我有些神经紧张。我对读品这两个字充满了恐惧,总感觉那个东西会跟AIDS是亲戚,我怕AIDS,我怕读品,所以我就对就睡在我头旁边的这位嗓音充满了苍凉的读品贩子充满了恐惧。我害怕他会突然之间发了疯,就像印象之中的读品贩子那样,心狠手辣,无毒不丈夫呢!万一要是那样,我可就惨了,他反正破罐子破摔了,我可还想能活着出去呢!

        但是读品贩子何峰除了嗓音透露出些许苍凉外,似乎再无别的让人感觉有什么不容易亲近的地方。他很快和大家打成了一片,而且有着一种魔力,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很快就会成为人群的焦点。他很快给几乎每个人都起了绰号,对号入座,就连在外面走廊上走来走去的那些警察也不能幸免。那个长得高高大大但是头发上没有几根毛的老头就叫“根发”,那个这里唯一的两杆三星走路颤颤悠悠像走钢丝的老头叫“倩女幽魂”。9点半刚过,大家已经摊好了铺位躺了下来,这时他一个人站在厕所之上,对着人群演讲:“啊!静一静,静一静!现在,你们现在都不要担心,等到你们出去,我就开,开一家公司,名字就叫‘新生酒店’。在这里,我要特地聘请钱坤和盛元章来担任我们公司的专职保安,由孔来柱来负责运送客人的行李,由小黄毛负责保管客人的贵重物品,由刘文记担任厨房大厨,啊?开门开锁柏清湖负责,由我们的大学生来负责女士客房的打扫,另外专门聘请隔壁的任达华来担任酒店高级客房的私人服务经理,注意,只针对那些腰缠万贯的女性顾客。我们的团队来自五湖四海,能够听得懂各地的方言;我们的团队各有绝活,但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好好珍惜自己的新生之路,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我们的团队成员都有着不光彩的过去,但是我都给你们勇武之地……”

        讲到动情处,他连口吃都好了。

        警长个子不高,双目炯炯有神,每个礼拜一早上的巡监,都会相当的隆重。当然警长远远不止这一点作秀的本领,已经有人从隔壁打来电话给卓金龙,那个大读枭这次栽了之后,被警长教育的终于认识到生的重要性。“侬以载关键问题是把头保住,如果侬还要自噶欺骗自噶,去讲啥么子哥们义气,伊拉依旧在外头潇洒,拿自噶呢?我拨侬讲,侬要是还不回头,以我多年的司法经验,死刑是肯定会的判侬呃!侬回到监房以后自噶想想清爽,有啥问题,可以随时寻我。我都替警长把话想好了!”何峰的分析显得头头是道,“么、么办法呃!到了咯种辰光,人人噻会的想到自噶!两公斤的咬出一只八公斤的,脑袋一定保得住!”何峰忽然指着墙壁上贴着的《关于对在押人员自首、检举立功适用法律的意见》对我说:“就是这张纸,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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