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见、空宅、炭院(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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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德实这座宅院在京城只算三等,不过庭院中花木料理得好,一进去,就见落日余晖中,几树新花如霞,一片古绿葱茏,十分幽静怡心。冯赛刚走到中庭,祝德实披着家居的白绢道袍从前堂迎了出来:“冯二哥?”

冯赛看他神色温和如常,便也微露出些笑:“祝伯,我来跟您说炭船的事。”

“好,先进去坐。”

冯赛在客椅上坐下,将食篮放在脚边。祝德实看了那篮子一眼,微有些纳闷。

“祝伯,宫里的炭今晚就能运过去。”

“哦?”祝德实目光一闪,果然有些意外,“你找见谭力了?”

“没有,此人眼下恐怕很难找见。”

“那些炭是……”

“这事有些绕,一时也难说清楚。”

“那就慢慢说。”祝德实笑了一下,声气中透出一丝失望。

“我得赶紧催着把宫里的炭运过去,今天恐怕没时间细说。我来,除了报信,还有一件事要求祝伯。”

“什么事?”

“我那妻弟柳二郎现在祝伯宅里?”

“嗯?哦……是,刚才吴蒙把他送过来的。”

“宫里的炭我能保证送去,能否恳请祝伯让我把二郎带回去?”

“这个……你也知道吴蒙的脾气,就算宫里的炭能交付,谭力却至今不见人,我若放走柳二郎,吴蒙要混闹起来……”

冯赛见他不肯,只得退而言道:“谭力的事,三天之内,我一定办妥。这三天,能否求祝伯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

“第一,二郎的饭食由我这边来送。”

“冯二哥还怕他在我家里挨饿?”

“哪里。只是我那妻弟体质弱,脾胃不好,吃东西有些挑。不好劳烦祝伯。”

“哦。这不算什么事,何须说‘求’,另一件事呢?”

“他该是被锁起来的吧?”

“嗯……吴蒙非说锁起来才安心,我拗不过他,只好……”

“锁起来也好。不过那门的钥匙,能否求祝伯亲自保管?”

“哦?为何?”祝德实眼中顿时露出惕意,“冯二哥,你是说……”

“祝伯,我只是区区一个牙人,不敢多言,只是——祝伯安,我才能安。因此,恳求祝伯多看顾二郎。”

祝德实低头略一沉吟:“好,我答应你。”

“多谢祝伯!现在能否让我去看看二郎?”

“这个……有件事……你也知道吴蒙那脾气,他……”

“他又动拳脚了?”

“嗯。不过我已找大夫来看过,只是些皮肉伤,已经敷了药。我现在就带你去……”

冯赛提着食篮,随着祝德实来到后面一间厢房,门环上挂着锁头。祝德实吩咐仆人阿铜拿钥匙开了门,随即将钥匙要过来捏在手中。

冯赛走进那厢房,昏暗中,见柳二郎躺在墙边一张花梨木床上,低低发出些呻吟,他忙凑近去看,见柳二郎左眼肿胀,只剩一道缝儿,右颧骨一大块淤青,嘴也红肿,不知道身上还有多少伤。

冯赛忙轻唤了一声,柳二郎吃力睁开一只眼:“姐夫……”

冯赛心里一阵痛疚。去年初夏,他娶了柳碧拂,柳碧拂让他带携一下柳二郎。柳二郎原先只在行院里走动,并不懂生意,冯赛顾及碧拂情面才带着他。没想到柳二郎心思机敏,做事稳帖,跟了一个月后,就已上路。不到三个月,便成了冯赛的好帮手,比冯宝胜过百十倍。这一向,冯赛已经离不得他了。

见柳二郎被打成这样,冯赛心里又腾起一股怒火,想立即去质问吴蒙,然而眼下妻女下落还未知,万万不能急躁,只得温声安慰:“二郎,你先在祝伯这里休养两天,祝伯是仁厚长者,不会亏待人。我尽快把事情办妥,就来接你。我给你带了些吃食,你饿不饿?”

“姐夫……我不能待在这里……你带我走!”柳二郎拖着哭腔,由于嘴被打肿,话语含混不清,听起来极费力。

“我知道,只是……”

“我不管……我得走!”柳二郎挣扎起身,但随即痛叫一声,又躺倒在床上。

冯赛望向祝德实,祝德实却转过脸避开了目光,自然不会答应。冯赛只得又温声安慰:“二郎,你受了伤,动不得,过两天我就来接你。”

柳二郎却拼命摇着头,目光惊惧,如同濒死的小兽。

冯赛心头一颤,难道他也识破其中危局,知道自己性命有忧?他抓住柳二郎的手,低声道:“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会有事。”

柳二郎盯着冯赛,目光全不似平日温顺,怨恨中杂着些轻蔑,像变了一个人。

冯赛一怔,随即愧道:“二郎,莫怕。祝伯会好生照顾你。我不能久留,得赶紧去办事……”说完他又转身恳请,“祝伯,二郎就拜托您了。”

“你放心。”

楚三官中午把药送到赵太丞医铺,收了十六贯药钱,兑成半锭银铤,背在袋子里,出来见街上人熙攘攘热闹得很,便不想回家。

可是去哪里呢?这十六贯药钱是一文都不敢动,否则回去会被父亲打断胫骨。除了药钱,身上就只有几十文钱,除了喝碗茶、买点吃食,什么都不够。原先他常和冯宝在一处,冯宝花钱散漫,他跟着蹭了不少光。可月头上,他们两个一起做成那件事之后,他还等着冯宝分他一半的钱,谁知冯宝再不见影儿。癞泥鳅,我看你能逃哪里去?他恨恨骂道。冯宝经常穿得丝光水滑,说话舌头又没边没沿,他们一班朋友都叫他“冯泥鳅”。

楚三官背着那十六贯钱,独个儿慢慢往城外闲走,刚走到虹桥时,两个人笑着迎了过来,一把将他抱住:“楚三哥儿,怎么连着几天不见影儿?今天总算逮着了!”

这两人都三十来岁,一个颧骨尖耸,叫白花子,一个圆脸塌鼻,叫郭盖儿。两人都住在这东城外,常在一处替人帮闲跑腿,最会扮笑脸、说奉承话,这两年从冯宝那憨儿身上至少刮去了几万。

楚三官却很清楚两人的为人,只淡笑了一下:“这一向忙生意,没空出来闲耍。”

“难怪!楚三官人如今是越发老成了,将来你家那药铺若由你来经营,必定比现在强十倍。”白花子高声赞道。

“瞧瞧,昨晚我还在被窝里跟浑家念叨,京城这些药商都不大会教养子弟,小一辈个个难成器,唯独楚家,三个小官人一个比一个有胆魄,尤其三官人,说话行事,一看便是巨商的胚格……”郭盖儿也抢着道。

楚三官平日最恨的一件事是常被父亲骂不成器,见两人正说中自己志向,心花顿开,忙笑着谦让了一句,但两人哪容他谦让,赞誉的话沸水一般溢个不停,说得他晕醉晕醉,不知不觉被两人拽上了虹桥,要去对岸的章七郎酒栈喝两盏,赌几局。刚走到桥顶,四周就闹起来,接下来便是那梅船消失、仙人降世的奇景。三个人看得目瞪口呆。

那仙人漂远后,白花子感叹道:“这天兆异象莫非是应在楚三官人身上?咱们刚夸完,就来这么一场。”

“一定是!看来咱们两个还是眼底子浅,何止药行,这汴京城未来的首富恐怕都是楚三官人!”

楚三官被两人说得心里暗暗惊喜,脚下如有浮云一般,飘飘悠悠被引到章七郎酒栈,等再出来时,那十六贯药钱和几十文钱全输净了。

他背着个空口袋,失魂落魄往城里走,心想这样回去,两条腿恐怕都要被父亲打断。这可怎么办?

刚走到赵太丞医铺时,听见赵太丞从里面言道:“那个不就是楚三官人?”

他扭头一看,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从医铺望着他走过来,他认得,是冯赛的正房小舅子,似乎名叫邱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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