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银铺、解库(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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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赛这才知道了搅扰猪行的那个商人叫朱广,再一看后两个名字,他立时道:“这三人姓名都是假冒。”

“哦?”

“邓兄你联起来看——炭行谭力、鱼行于富、猪行朱广。”

“果然——姓都和行名同音,这么巧?”

“这应该不是巧合……”

地下暗室的门打开了,邱菡正在给珑儿穿衣,回头一看,仍是那个猩猩样的汉子。汉子先望了一眼邱菡,随后朝珑儿和坐在床边的玲儿望过来,邱菡觉得那目光古怪,顿时紧张起来,忙用身子挡住了珑儿,一只手不由自主护住玲儿。那汉子却转过眼,侧身站到了门边,让一个人走了进来。

仍是昨晚那个老妇人,手上也仍端着个托盘。

她将饭碗菜碟摆到桌上,把邱菡昨晚收拾到一边的碗碟垒在托盘里,转身端出去了。接着一个十来岁的绿衣姑娘走了进来,模样乖巧,一手提着一只铜水壶,一手端着个铜面盆,她扫了一眼屋内四人,似乎有些好奇。但随即便把壶和盆放到门边,将搭在肩上的两方干净帕子搭在壶把上,接着提起马桶出去了。那汉子随手关起门,又锁上了。

邱菡看桌上饭菜,四碗三脆羹、一笼笋肉夹儿,另有醋鲞、瓜姜、鲊脯、鲜蔬四样下饭菜,仍然十分精细。她又纳闷起来,这些人如此仔细善待,不像是要做什么恶事。她细细回想那猩猩汉子的眼神,乍看起来十分凶暴,但背后似乎隐约有些不忍,甚而还有些不安。难道这些人并没有恶意?但又把我们母女软禁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姐姐,先洗脸吧。”柳碧拂在一旁轻声道。

邱菡回头看了一眼,柳碧拂脸上已经全无惊慌,又恢复了常日的清冷淡静。自从冯赛娶进她来,她就是这样,不冷,不热,不远,不近,始终以礼自持。你说不出她的好,却也找不见她的不好。

邱菡不知道该敬、该羡,还是该妒、该厌,只轻轻答应了一声,走过去提起壶倒水洗脸,心里想:她还知道让先,至少还没失礼数。

冯赛先回了趟家,家中仍没有任何消息。

屋子里缺了四个人,顿时空寂无比,全然不像个家了。阿娴、小茗和阿山夫妇都焦忧不已,围上来问询,冯赛强打精神,安抚了几句,便走进卧房。卧房中东西一样不少,整洁如常,但一眼望过去,满屋幽寂,处处冰冷。冯赛不由得呆住,怔了许久,才深叹了口气,现在不是伤怀的时候。他脱掉身上的脏衣服,洗了把脸,因为要赶远路,选了套深青色衣帽、黑色厚底软靴。穿戴齐整后,他对着大铜镜照了照,虽然脸色疲惫,神情郁郁,但至少清整了一些。

阿山已经喂好了马,并已洗刷干净。他吩咐阿山四人,好生看家等消息,莫要乱走。若冯宝回来,让他一定留在家里,千万不要出去。随即上马向城里赶去。来到界身巷,刚到巷口,就见小舅子邱迁牵着驴子走了过来。刚才阿山说邱迁已经知道消息,找了巷口的楚三官一起去寻冯宝,看来还没有寻到。

“姐夫,姐姐她们找见了吗?”

“没有,我正在四处想办法……”冯赛见楚三官果然在一起,便问道,“楚老弟,多谢你帮着出力,你和冯宝最后见面是什么时候?”

“都是朋友,谢什么?我有好几天没见他了。”

“他没说这一向在做什么?”

“没呢。只听说他发了笔好财,却躲着我们这班朋友,连杯水儿都没请我喝。”

“改天我好好赔罪款谢你。我还有急事,得先走了,阿迁,这事暂莫跟岳父岳母讲。”

“知道。我也继续去寻三哥。”

三人告别,冯赛驱马向南,来到秦家解库的正店。和这街上其他店一样,秦家解库楼店也十分宏壮。冯赛是来寻店主秦广河。

冯赛替秦广河出过不少力,两人一向十分亲熟。秦广河在西门外汴河岸边有一片大园子,叫慈园。他花了几年时间修造园林,还开凿了一条曲沟,将汴河水引进园中,迂曲流绕几弯,又引回汴河。两处水口都用铁网门拦着,沟内养了许多鲤鱼。他近年信佛,开始吃斋,那些鲤鱼一尾都不许打捞,养得十分肥大,至少有几百尾。

冯赛走进店里,主管认得,笑着迎上来:“冯二官人!”

“秦老伯在店里吗?”

“在二楼斋房里。”

冯赛惯熟的,便径直上了二楼,来到左边最靠里一间房门前,他知道秦广河每天上午都要焚香诵经,不许打扰。但事情紧急,只能轻轻叩门:“秦老伯,我是冯赛,有件急事相求。”

半晌,门打开了,秦广河穿着一件素锦长袍,白须白眉,扁胖的脸十分红润。

“二郎?这么急,什么事?”

“我是来跟您借一百尾鲤鱼……”冯赛进去后,站着把事情简单讲了一遍。

“可是,我已经在佛前许了愿,再不杀生。这些鲤鱼送进宫里,都是去送死……”

“佛祖也曾割肉饲鹰,舍身饲虎。”

“佛祖是以己之肉,代鸽子性命,疗鹰虎之饥。那些鲤鱼却也是生灵。”

“佛云:无人我、无取舍、无彼此。秦伯又何必分鱼分我?何况,舍这些鲤鱼,比割您自己身上的肉更加难得、更加慈悲。”

“一通歪理。”秦广河笑起来。

“救了这一场急难后,我一定诚心做一场法事,为这些鲤鱼超度。”

“这也倒好,救你之难,解它们轮回之苦,阿弥陀佛。你自己去园子里捞吧,跟阿方说一声就是。”

祝德实从没有这么丧气过。

不过,他面上丝毫不露,臧齐偷运走那库炭的事恐怕终究要查出来,眼下必须尽快和他撇清。从府衙出来后,臧齐问他:“祝兄,怎么办?”

“能怎么办,赶紧先把宫里今天的炭送去。你我各去寻一千秤。”

“从昨晚那库炭里运两千秤不就成了?”

“那库炭暂时不能动。还是各自另寻吧……”他望了臧齐一眼,臧齐暗沉沉的目光也正好逼过来,臧齐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但知道又怎样,这时只能各自洗各自的霉灰了。祝德实一直压藏了几千秤炭,就是留着备患。他不愿多言,拜别上马,“午时之前,一定把炭送到内柴炭库,我先赶紧回去寻炭。”

祝德实在马上细想,说起来自己还是胜了。吴蒙已经被打趴,他买通我仆人阿锡投毒的事还没来得及报官,这一脚再踩下去,他便再难翻身;臧齐自作聪明偷运走那库炭,又买通看院人栽赃冯赛,这回就算能侥幸逃过,也得受些挫磨。至于我和他合谋的事,并无证见,无须怕他攀扯;那个谭力仍是个麻烦,但据冯赛在公堂上说,三天之内他便有办法解除,若真如他所言,自然再好不过。就算不成,也是他冯赛自找罪责、自己打嘴,算是替我惩戒他一回。至于汴河一路的炭,迟早还是要运进京城,只要来,就再不能容谭力放肆。

他忽又想到一点:回去得吓唬仆人阿锡几句,再许给他些钱,让他到公堂招供时,把谭力也连带供出去,这样就更不必怕那个谭力了。

想到此,他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来。

臧齐回到家,立即吩咐昨晚偷运那库炭的仆人古七,赶紧收拾些银钱衣物,乘厢车躲到祥符县乡下你那亲戚家中,一两个月内不许露面。

古七忙答应着去后面收拾,臧齐又吩咐另两个得力仆人赶紧去炭场,昨晚偷运来的那一万秤炭,今早已经发卖了一多半,还有四千多秤。一个仆人运一千秤送往内柴炭库。另一个处置剩下的三千秤,赶紧运上船,寻个僻静处,偷偷倾倒到河里。

那两人走后,臧齐关上门,独自坐在书房里,心里仍焦乱不已。刚才古七去收拾包袱时,他暗中吩咐小妾找了两套新的衣裳鞋帽,并拣了十几样贵重珠宝金玉首饰,偷偷塞在鞋子里。臧齐把那包衣物赏给了古七,古七高高兴兴抱着走了。

臧齐已经想好,再等一两个时辰,就叫家人去官府投状,说古七昨夜窃了些主家财宝逃走。等那三个看炭院的人指证出古七,正好扣到一起,把罪责推到古七身上。至于官府能不能捉到古七,就看古七的运气了。而那一万秤炭,全都清理干净,偷运炭的事也就没有了证据,大致也能推脱过去。只是——自己从来没这么狼狈过,生平大辱。

最可恨祝德实,昨晚与我合谋,今天立刻闪避,装作万事与他无关。眼下吴蒙再难翻身,自己和祝德实之战,全在汴河一路的炭。他已占了上风,恐怕正在得意。得意最好,得意便有漏子,这一次一定不能疏忽急躁,一定要瞅准他的要害再下手。否则,汴河一路一旦归他,我便永远会被他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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