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母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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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所求于人者薄,而辨是与非也无所苟。

——王安石

冯赛赶到城西郊的慈园,才找见秦广河。

秦广河正坐在曲水茅亭边,看那水中的鲤鱼。见到冯赛,笑着招了招手。冯赛见他面容慈和、神情安闲,丝毫看不出正在遭逢大麻烦,心里暗暗敬佩。

“秦伯,好闲情。”

“鱼行的张赐刚派人还来了一百尾鲤鱼。杀了一百尾,养活一百尾,这一死一生之间,不知功罪该怎么算,阿弥陀佛。”

“您用那一百尾鲤鱼救了鱼行一场急难,这功德自然难量。那一百尾鲤鱼也因此行了善,比老死在这水沟中,更添了些福德,何况又新救了这一百尾。”

“呵呵。这时你还能跟我闲谈这些,不错,我在你这年纪时,远没有这修为。”

“惭愧,我是经周大哥开解,才稍稍恢复了些心智。”

“长清?嗯,他虽宗儒,但心性修为的确令人敬慕。你是来问汪石的事?”

“嗯。上次我曾问过秦伯,汪石是否可信?秦伯说此人信得过,当时未及细问,所以特地来请教个中原委。”

“唉,我现在也已不知此人是否可信。当时信他,也是因利心未了,心里存了感恩得失之念。”

“哦?汪石有何恩于秦伯?”

“他接连救助了我两次。”

“两次?”

“嗯。先说头一次,浪子丞相李邦彦去年派人跟我商议,要投两万贯在我这里生利,我不好拒绝,便接了。今年元月,他却说急着用钱,派人来取那些钱。你也知道,我的钱从不会闲放着,不是借贷出去,就是投到其他生意里。急切间竟拿不出两万贯现钱,李邦彦那里又催得紧。那时,汪石正巧找我商谈,要投些钱在我的解库,原本要投五千贯。他见我有心事,便开口询问,我大略说了说,他立即说那就投两万贯,都是现钱。”

“第二次呢?”

“唉,第二次就越发惭愧了。我虽修佛,这利心却始终除不去。‘母钱’的说法你可还记得?这第二次便是和‘母钱’有关。”

“记得,我正是从秦伯这里第一次听说‘母钱’的。不过,汪石和秦伯的‘母钱’有什么关涉?”

元月底,冯赛去拜访秦广河,到他的经堂,见佛龛上那尊金佛前摆了一只小玉碟,碟子里放着一枚铜钱,铜线上穿着条五彩丝绦。而之前,秦广河的佛龛前从来只供花果。冯赛有些纳闷,秦广河才将“母钱”的传说讲给他听。

今年年初京城由于粮荒,物价飞涨,秦广河也受到波及,放出去的贷不值以前一半,因此折了一大笔,正巧身上又掉落了一枚铜钱。他想起“母钱”的话头,宁愿信其真,便供奉在佛前。

秦广河叹了口气,慢慢言道:“我这财气恐怕真要散去了。那枚‘母钱’好好供在佛像前,有天却忽然不见了,到处找都找不到。那天汪石来访,上楼时,从木板缝里发觉了那‘母钱’。他捡了起来,交还给了我。你知道,那‘母钱’若被谁捡去,我这财气也就随那人去了。汪石当时是独自上楼,前后并没有人,若私藏起来,谁都看不见。”

“他之前见过您那枚‘母钱’吗?”冯赛生疑道。

“没有,他不知道我供奉了那枚‘母钱’,更没进过我的佛堂。”

“那他为何知道那是‘母钱’,而且是您的?”

“他也知道‘母钱’的讲究,得用五彩丝绦穿起来。不过并不知道是我的。他见到我后,先问是不是我的。”

“那真是您的?”

“嗯,我那根五彩丝绦里还穿了一条银丝。”

“这两件事就足以让您信任他,替他作保,借一百万贯的官贷?”

“他答应我,借到官贷后,投三十万贯在我解库里,利钱对半分。”

“他投了么?”

“还没有,他说得先去买入中的粮草,等交付了粮草再来投……”秦广河不等冯赛开口,接着道,“这一点你不必多疑,他就算不投这钱,我恐怕也愿意替他担保。一来是感他两次相助,二来,我一生经商,不是才上道的青头小子,被人几句话便能骗到。我还是仔细查问过。汪石虽然年轻,但财力还是十分厚实,仅卖给太府寺救汴京粮荒的十万石粮食,当时价就得有四十万贯。正月里,他还和绢行黄三娘做成了一笔大买卖,也得有十多万贯。仅这两项,就至少有五六十万贯。何况,他已先跟太府寺立约,向边地运送三十万石粮食。入中粮草利润至少两三倍。因而,借百万贯并不算太过当。他这个月没准时向太府寺交纳利钱,或许是去筹买入中粮草,路上耽搁了。”

孙献来到章七郎酒栈外。

他只在这里吃过两回酒,并没有赌过,和店主章七郎也没说过话,不知该向谁打问。站了片刻,却见两个人说笑着走了出来,都头戴黑冠,身穿紫锦衫,认得是内侍省两位常侍,一个叫高莱,一个叫程西,两人是后苑造作所的常侍。

大宋开国之初,鉴于历代宦官乱政,对内侍监管极严,绝不许干政,更不许掌兵权。宫中宦官也只有几十人。百余年来,这法规日渐松懈,到当今天子继位,宦官人数增到上千,更重用童贯、梁师成等内侍,不但干政,更委以军权要柄。宦官势力气焰远胜前朝。

这几年天子大事营造宫观园林,大内诸司中,后苑造作所因此风头最盛,高莱、程西虽然职阶卑下,内侍官阶共有十一阶,他们只是第十阶的祗候内品。但手头掌领的杂务却不少,常在宫外游走。两人都好赌,只要被差遣出来,都要偷空到赌坊里赌几把。这些坊主不敢得罪他们,每回都要特意让他们两个赢一些。这两年,两人都在汴河接引花石纲,因此常在章七郎酒栈中吃酒赌博。花石纲到岸,需要力夫搬运,孙献的父亲花钱托人,将这差事揽给了孙献。

孙献忙上前深躬拱拜:“孙献拜见两位供奉。”

“小孙哥?”高莱拖着尖细的鼻音。

“多日不见两位供奉,今日又来开红局?”

“红什么红?才赢了两贯不到。”程西气哼哼道。

“今天小红,明天便是大红。”孙献小心赔着笑。

“红不起啦,那方贼一闹事,花石纲也停了,咱们也没了差事,等闲出不来了。今天好不容易瞅个空子出来,却只赚了这点眼屎钱。”程西叹道。

“听说童枢密已去剿灭方贼了,西夏都怕童枢密,何况方腊那群鼠贼?”

“但愿呢。”

“方腊坏了花石纲,扰了两位供奉正事,连我也跟着没了差事、断了粮路,这样的贼,便是老天也不容他。”

“呵呵,怪道你这么恨方贼。你就好好烧香拜佛,求老天赶紧收了方贼。我们也好给你粮吃。”

“天天都拜着呢。对了,有件事向两位供奉打问。两位供奉往常在这章七郎酒栈赴局时,可曾见过一个叫蓝猛的人?他是左藏库库监。”

“蓝猛?没听说过,我们只是进去寻耍子,哪有闲心在意那起人?”高莱尖声哼道。

“就是,看见那起人的丑贱脸儿,便要呕,谁还管他们姓马姓驴?”

“两位供奉说的是!”孙献原本要狠心花些钱,请两人吃酒。听到这话,再一想花石纲已断,也不必再巴附他们,忙打消了念头。

恭送走两人,他又往章七郎酒栈后街慢慢行去,边走边张看,才走了几十步,刚到北街街口,就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童从对面小食店跑出来,店里跟着响起喝叫声:“枣儿!莫乱跑!”随即,一个瘦长男子追出来,一把揪住了小童,朝他屁股连拍了几掌,小童顿时哭起来。

孙献认得那男子是这小食店的店主,叫叶大郎,生了一双大眼,一对眼珠子不住左右乱扫,随时在打探人事。他的店正对着章七郎酒栈,恐怕天天在探视。于是,孙献走进他店里坐下:“叶哥,来碗茶。”

叶大郎放了那孩子,端茶过来:“好几日不见孙相公了。”

孙献听那孩子哭个不住,嫌吵,便摸出两文钱给了那孩子:“买果子糖去。”

小童抓过钱,顿时不哭了,叶大郎忙道:“又让孙相公破费。还不快叩谢孙相公。”

“值什么?叶哥,下街卖小酒的白老丈的女婿蓝威你可认得?”

“认是认得,不过他是读书人,古古板板的,以前有几回经过时,我跟他打招呼,他却不应声。不知是没听见,还是瞧不起咱们这些小商人。他家丈人在世时,常在我们跟前骂他草袋里头装烂泥,戳也戳不响,拖也拖不动。自他承继了那小酒店,倒像是换了个人,能应答两句话了,脸面上也有些人气了。”

“他还有个弟弟叫蓝猛,你可见过?”

“怎么没见过!时常往对过章家钻。他看着比他哥哥活跳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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