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都水丞、门吏、钱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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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而不正者有矣,以正正直,乃所谓正也。

——王安石

这几天,冯赛四处奔走,处处都要钱,家又没了。若找回邱菡母女和碧拂,该如何安顿?于是他每天从周长清那里接一些简便的生意,抽些工夫出来赚一些钱。自己能省则省,多的全都寄放在周长清那里,留着给妻女。

今天,他又忙完一桩生意,顺道又去打问了一些人,仍然没有丝毫线索。看天色已晚了,他才出城赶到十千脚店,给周长清回话。刚进到店里,伙计便说他家相公在楼上会个客人,请冯赛也上去。

冯赛上楼进去一看,周长清正在和一个人喝酒,那人三十来岁,瘦高个,身穿绿锦公服,不曾见过。

“云水,你来了,正好。这位是汴河都水监的都水丞,姓展名究,是我故友之子。”

冯赛上午才跟周长清说过,想寻汴河都水监的人问问,没想到周长清这么快就替他找来了人。他忙上前拱手拜问,通过姓名,这才入座。

“常闻冯老弟大名,也知道你与周叔相契已久。我又常来周叔这里叨扰,我们两个竟从来没碰过面。”展究笑道。

“因缘际会,时常说不清。展兄在都水监任职多久了?”

“已经两个年头了。”

“我刚已问过……”周长清接过来道,“去年年底江州广宁监那纲船到汴河,正是展究率人开凿的河冰,在纲船前引航。你有什么尽管问。”

“哦?展兄是从哪里接到那纲船的?”

“泗州,淮河与汴河在那里交汇。”

“展兄每年冬天都要凿冰开河道?”

“是啊。其实早些年冬天汴河结冰后,河运就断了,直到开春才通航。不过自从官家兴造艮岳以来,嫌冬天误了花石纲,才开始凿冰通船。”

“广宁监那纲船到泗州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是十一月底,河面才开始结冻。水路近九百里,行了快一个月才到汴京。前半段到应天府还好,天还没有那么冷。过了应天府之后,一晚上冰就能结几寸厚,越行越慢。”

“一路上可曾遇到什么事?”

“没有。只是天寒水冷,太辛苦。”

“晚间就歇息了吧?”

“哪里能歇得到?就怕晚间冰结得快,起先我将士卒分成三拨,一拨四个时辰,日夜不休。后面的纲船倒是轻省,他们夜里睡觉,到早间才开始追,追上来后,还嫌我们偷懒。过了宁陵,我手底下的士卒们实在吃不住了,我也被后面纲船上的人催得冒火,到考城时,才过未时,原本还能再行两个时辰。碰巧有几个朋友在岸上,见到我,便强邀我上去喝酒。我想反正离汴京也不远了,何必那么卖力,便让士卒们歇息,自己上岸跟着那班朋友喝酒去了。”

“那些士卒呢?”

“他们累了那么多天,那晚天又冷,也都上岸喝酒去了。”

“展兄遇见那班朋友是考城哪一段?”

“嗯……过了税关,大约有两里地。”

“都是什么朋友?”

“三个都是税关上的,我常日都在这河道上往来,惯熟了的。他们带我去了一处庄院,在那里喝酒喝到深夜,畅快睡了一觉。”

“那庄院离得有多远?主人是什么人?”

“离岸边大概一里多路,主人是其中一个税吏的叔父。”

“那税吏叫什么?”

“钱六。”

“那十只钱纲船当晚也停在了那里?”

“嗯,他们从后面追上来时,也傍晚了,正好歇息。”

“过了考城,再歇过吗?”

“没有。”

“那晚过后,展兄回到船上时,后面的纲船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他们不像我们,押送官钱,责任大,每晚都有兵卒值夜。我回船上时,连军头带几十个兵卒在岸边生着几堆火,仍扛着兵器在巡守。”

“哦……”

邱菡一直拍着门向外叫喊,直到那老妇人来送饭时,门才开了。

邱菡忙道:“快请大夫来!碧拂生病了!”

那妇人愣了一下,忙将托盘放到桌上,端着油灯去照床上,柳碧拂闭目躺着,面色蜡黄,汗水将发丝全都浸湿。

“呦喽喽,这是怎么了?”

“小产了。快去请大夫来!”

“不必……”柳碧拂忽然轻声道,眼睛仍闭着。

“这可不成!”老妇慌了,“我赶紧让他们把你抬上去,得好生调理。这一旦害下病,是一辈子的事。”

“不……”柳碧拂摇了摇头。

“碧拂,一定得医啊。”邱菡急道。

“就这么死了……也好。”柳碧拂嘴角微扯了一丝笑。

“不成!赶紧请大夫来!”

“哦!”老妇人慌忙放下油灯,转身出去了。

邱菡回头一看,那个壮汉也走进来,站在门边,望着这边,眼神露出担忧之色。邱菡不由得怒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那汉子却低下头,背转身,仍守在门边。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老妇人带了一个大夫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邱菡忙端着油灯照向床边。那大夫过来看视了一番,道:“还好她根子不弱,只是产后体虚,我开个滋阴补血的方子,小心调理,没有大碍。”

大夫走后,过了半个多时辰,那老妇人端来了一碗药,柳碧拂却执意不肯喝。邱菡想,人在病中,邪气易侵,她现在神气虚弱,恐怕是想到幼年惨痛,生出了厌生之情。原本花玉一样的面容,变得恹恹枯瘦。邱菡之前郁积的愤忌,这时全都化作怜惜。她扶起柳碧拂,强逼着她将药喝了下去。

到饭时,老妇人又端来滋补羹汤,邱菡又逼着柳碧拂喝了一些。调养了几天,柳碧拂脸上才渐渐有了血色,神气也渐渐复原。

邱菡这才放了心。这几天日夜照料柳碧拂,将焦忧女儿的心倒移开了些。这时,独坐灯前,想起一对女儿,又不由得开始流泪。

“姐姐,又在想玲儿和珑儿了?”柳碧拂不知什么时候起的身,慢慢走到桌边坐下,“这几天,让姐姐受累了。”

“你还没好透,起来做什么?”邱菡忙擦掉泪水。

“好多了。就是好透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好好养身体,莫乱想。我看他们并不是要我们性命。若老天见怜,救我们出了这里,你还年轻,还能生养。”

柳碧拂涩然一笑,轻叹了一声,低下头不再答言。

邱菡也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想起女儿,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刚擦掉泪水,就听见外面门响,这会儿并不是饭时,她正在纳闷,门开了,一声脆嫩的叫声猛然响起:“娘!”

昨天傍晚,管杆儿去市口买了二斤上好的活鳅,又转了几圈,终于找见一个卖鱼鳅的,天晚了,还剩小半篓子死鳅没卖完。鲜鳅一斤得一百二十文钱,管杆儿看那小半篓至少得四斤,有些发臭了,便浑说赖说,掏了五十文钱,将那小半篓死鳅全都买下。

二斤活鳅是专买给他那娇娘子的。他这娇娘子虽然馋、虽然懒,但有两样让管杆儿爱到了心尖上。一是当年管杆儿穷得除了身上那件破衣裳,连一把米都买不起,他那娇娘子却一心认定了他,不顾爹娘百般阻挠,半夜里卷了些钱,偷偷跑出来,跟着管杆儿一起私奔到了京城,吃了许多苦,却从没悔过。另一样,则是她那媚劲儿,痒虫一般,不住往心底里钻,只要一想起这娇娘子,管杆儿连脚底都要痒起来。

回去后,他先将那二斤活鳅炙得香香的,烹了两样菜蔬,又烫了一瓶酒,两口子坐到一处,你喂我,我喂你,美美吃过晚饭。

等烧了水服侍娇娘子洗过脚,上床安歇后,他才又去厨房,将那些死鳅用油盐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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