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鼠、包子(2 / 2)
她发狠一般,用油灯照着,将各间屋子都擦抹清扫了一遍,等忙完,天才蒙蒙亮了。瞧着各处齐齐整整、鲜鲜净净,她心里才轻畅了些。刚才清扫时,她也已经大致想好了下一步寻儿的路。只是不知道还要耗多少时日,丈夫如今已经成了个废人,一直未去营里当值,粮俸怕是保不住了。寻儿子自然是头一位,但这个家也仍得尽力保住。
她吹熄了油灯,在堂屋里坐着稍歇了一会儿,洗了把脸,便进了厨房。生火烧水,舀了些豆面出来,又团揉了两笼豆团。蒸好后,自己吃了两个,又拿了三个放在碟子里,给丈夫搁到堂屋桌子上。又洗了把脸,梳了梳头,而后便挑着两笼豆团,来到虹桥头自己的摊子前。清早进城的人多,赶到晌午时,两笼豆团都卖尽了。她揣好钱,把摊子收拾好,又托旁边的刘十郎帮着照看,随即便进城赶往三槐巷。
刚才清扫房屋、蒸豆团时,她一直在琢磨董嫂的死因。起先她一直以为董嫂是发觉了什么,才会被杀。但后来她猜出了庄夫人的死因,云夫人也承认了。这么一来,董嫂在庄夫人家被杀就有些说不通了。董嫂是装扮成了庄夫人,从云夫人家坐轿子回到庄夫人家,除了云夫人的贴身使女和两个仆妇,外人很难知晓。那使女和仆妇又没理由杀董嫂。那会是谁杀了董嫂?为何要杀?
在厨房里拌豆团馅时,她险些误把盐当作糖霜放进馅里,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到:凶手本来要杀的不是董嫂,而是庄夫人!
凶手恐怕是预先钻进庄夫人家里等着,那时天已经快黑了,董嫂扮作庄夫人到了庄夫人家,开门进去后,原是要从后门悄悄离开,因而不敢点灯。昏黑中,凶手误把她当作庄夫人,跳出来勒死了她。
这么说,是庄夫人发觉了什么,才招来凶手。
丁豆娘原本是要去追查董嫂的死因,想明白这个误会后,便决计去查问庄夫人死前的行踪,首先便得再去庄夫人宅子里看看。
曾小羊早上先去厢厅打了个旋儿。
厢长没来,只有书吏颜圆坐在桌前发呆。见曾小羊进去,他立刻板起脸问他昨天下午去哪儿躲懒去了。曾小羊赔着鬼笑,嘴里胡乱编扯着,心里却纳闷:颜圆虽然一直爱在自己面前装官长,却一向知道分寸,难得这么直冲冲地臭。好端端一个聪明人,变作了一条硬屎棍。他想了一阵,似乎是从雷老汉化灰不见后,颜圆才开始这么失张失致的。他一定也打过雷老汉那笔钱的主意,那笔大钱至今没有下落,他自然也白吞了口水、落了个空。骑驴摔跟头,却拿路人撒气。
你不给我脸,我就戳戳你腚眼。于是他撩逗道:“圆子哥,这几天你见没见那个栾老拐?”
“我见他做什么?”
“你不是问我昨天下午做啥去了?都赖那个栾老拐。昨天我把税簿交到户曹,出来后急着就要赶回来,迎面来了一顶花檐锦帘的轿子,我刚要让开,那轿子却停住了,轿子里头的人唤我的名儿。我正纳闷呢,那人掀开锦帘冲我笑,我认了半天才认出来,竟是栾老拐。戴着顶翠纱帽,一身衣裳全是崭崭新的销金软缎,吓得我没敢搭话。他却走下来,硬拽着我进了旁边的清风楼。那可是京城七十二家正店里排前头的酒楼,我连他家的门槛都没蹭过。栾老拐却柱着根镶银的拐杖,摇头甩尾,强拉着我进去坐下,叫了许多菜。莫说那些菜,连那些碗盏都一律镶着银线。我忙问他哪里发了大财,他却笑着不说。只强让我吃酒,你也知道我从来吃不得酒,不知被他灌了多少,连咋回的家都不知道。”
颜圆原本板着脸,越听眼睛瞪得越大,眼珠子也转个不停。曾小羊知道他入了套,心里偷笑,忙说:“至今我这脑仁还疼得要炸,得去梅大夫那里讨服醒酒药吃。圆子哥,我去一下成不?只要一会儿。”
颜圆已经失了神,茫然点了点头。曾小羊忙转身离了厢厅,往虹桥跑去。
上了虹桥一看,那个大包子摊已经摆在桥右边了。摊主胡大包正坐在摊子边,翘着那撮黑山羊胡,瞪着一双小豆子眼,望着上下桥的人,盼着主顾。
曾小羊是为了谋划杨九欠得的那些财,来寻胡大包。杨九欠处处耍赖欠钱,却在胡大包这里留了个短。
胡大包虽然只是个小经纪,他有个妻子却生得有几分风韵。前年,杨九欠使了些撩花手段,竟和那妇人挂搭上了。有天胡大包包子卖得快,早早收摊回家,却正好撞见杨九欠和那妇人在屋里做好事。胡大包用扁担将杨九欠的光腿、光屁股打得红肿,并逼他立了张字据,以后再不许沾惹自己妻子,而且每月赔他三百文压惊遮羞洗辱钱,否则告他强奸。杨九欠光着肿屁股,跪在地上,哭着和他还价。两人争谈了许久,最终把月赔钱定为一百七十文。自那以后,杨九欠月月交钱给胡大包,已经两年多。
“胡大叔,忙呢?”曾小羊笑着走过去。
“曾小哥儿?买包子?”
“我吃过了。”
“这才月半,又来收税钱?”
“我是来送钱给您。”
“送啥钱?”
“您卖这大包子,每天胀饱了最多也只能赚二百文钱,一个月六贯,一年七十二贯。再加上我表哥那一年两贯多赔羞钱,也不过七十四贯钱。”
“你从哪儿知道的?”
“这虹桥上下,有我不知道的事?有桩生意,至少能让您得百十贯钱,您愿不愿意干?”
“去捡左藏库飞走的那十万贯钱?”
“那些钱是被九天神佛吸进肚里,磨蛔虫去了,您别想。”
“那是啥?”
“涨价。”
“涨啥价?我这大包子只卖六文钱,那些穷吃白赖却仍嚷着贵,我要再涨价,那一笼包子得卖一年。”
“我是说涨羞价。”
“啥?”
“如今啥价都涨了,您的大包子原先才三文钱,我表哥跟您定的那赔羞钱却仍照着两年前的老价?”
“你若再提这事,我真要恼了。”
“我是来帮您涨价,您倒要跟我恼?”
“怎么涨?你那表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按月给,便是交足二十年,也才四十贯。我有个主意,包管他老老实实给您五十贯,一回结清,省得絮烦。”
“啥主意?”
“去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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