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扫雪(2 / 2)
张用听了哈哈大笑,能有此佳友,又亲见这样一对妙人,实为一大乐事。因此,他不时也跟着李度来瞧何扫雪。不过,何扫雪极爱洁,见不得片尘微渍,院里房中从来一片雪亮。张用却常常满身油污尘土。每回张用来,何扫雪都只许他在前院回廊下站着说话,连栏杆都不许沾。张用却哪里管她,一会儿踩着栏杆去嗅栏外枝上的桂花,一会儿从台阶下泥土里掘出蚯蚓去喂池子里的鱼,一会儿又钻进厨房随手乱抓乱尝,一会儿又跑进马厩去逗马,出来踩得满院子马粪……何扫雪气恼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央李度莫带张用来。李度也奈何不得张用。只要张用跟来,他连院门都不进,只跟看门的妇人说一声“告知扫雪,我来过了”,便拽着张用去别处。因此,张用也有许久没见过何扫雪了。
他下了驴子,径直朝院门走去。阿念在身后惊叹:“这里是妓馆?我还从没进过妓馆呢。”他没有回头,笑着应了声:“犄角儿,快蒙住她眼睛。她爹娘若知道你带她来这里,你头顶真要被他们打出两个肉犄角来。”
素兮馆的门如常虚掩着。张用刚走到门边,一个中年妇人已经迎了出来,开了门,见是张用,忙用身子挡住:“张相公?”
“李子树可在里头?”
“李相公许久没来了呢,怕有两个月了。我家姐姐常在念呢。张相公若见着他,让他来望望我家姐姐。”
“哦?那里娘在盼,这里姐在念,这李子树却变梅子树,没啦?你家姐姐总在吧?”
“我家姐姐正作画呢,不见客。对不住您了,张相公您好走。”
那妇人说着就要关门,院里忽然传来一个清细冰凉的声音:“万嫂,请张相公进来,我有话要请教。”
张用听了,笑着回头望向阿念:“要不要进去瞧一眼?”阿念有些怯,又有些盼。张用笑着一挥手:“来吧!”说着便走了进去,阿念忙快步跟了上来,犄角儿想拦却不好拦,也只得随着。
院里如往常一般幽净,青石铺地,碧水凝池。一丛凤竹苍翠,两株梅树虬古。斗拱门窗都绘成碾玉装,纹饰雅逸,满眼莹秀。一个年轻女子从前厅款步走了出来,一眼望去,如同素衣玉女踏云而至,是何扫雪。年纪二十四五,白罗衫,白罗裙,只在袖边裙脚细绣了一圈浅绿水纹。乌黑头发梳成回心髻,斜插一枝银簪,横络一串浅绿珠花。双眉细长,两眼明净,脸如莹雪一般。
张用笑着迎上去,躬下身子深深一揖:“雪花妹妹好!”
“张相公。”何扫雪轻轻侧身一福,目光在张用身上略扫了扫,自然是在查看他身上的尘土,见他衣襟上粘着些草棍、灰尘,眉尖不由得微微一蹙,不过比往回还是轻了许多,“张相公可知李哥哥这一向都在忙什么?”
“你家李哥哥怕是又站到哪座楼前,脚又生根,动弹不得了。”
“张相公多久没见他了?”
“两个月?”
“哦……”何扫雪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雪花妹妹莫怕,等我寻见他,立即拖他过来,罚他在雪花妹妹窗边呆站三天三夜。不过,雪花妹妹也少在太阳地里站,你若被晒化了,李子树怕是要变成石榴树了。”
“张相公又促狭,这石榴树又是什么典故?”
“他若寻不见你,悲之悼兮,悔之痛兮,中心碎兮,如石榴兮……哈哈!”
何扫雪启齿一笑,冰雪乍融一般。她望着张用,似乎想起什么事,秋波微漾,略一寻思,而后笑着问:“我听说张相公最爱猜谜。”
“爱!”
“你愿意跟我赌吗?”
“赌什么?”
“我有个谜,你来猜。若猜不出,就把我这院子里外、方圆一丈之内清扫得干干净净,一棵草棍、一点泥渣不许见。也不许找人代你,你得亲自扫。往后也不许再踏进我素兮馆的门。”
“成。我若赢了呢?”
“往后随你来我这院里,我再不拘管你。”
“不公!赌须对等。你提你的,我讨我的。”
“好,你说。”
“我若赢了,就在院子中间大大屙一泡屎,三个月不许清扫。如何?”张用有意逗她。
何扫雪面色顿时一沉,眼中显出厌恶。
“不答应?那我走了。”
“好,我答应。”
“哦?是什么谜?”张用大为意外,也越发好奇。
“京城彩画五装,当头那五家,每家都会有人自杀。你猜猜看,他们为何要自杀?”
“哦?”
“我可以给你个线头——”何扫雪回头轻声一唤,“廷珪!”
一串铃声响起,一只黑犬从厅里奔出,跑到何扫雪身边,不住欢跳。身形矫健,浑身黑亮。何扫雪给它取这名是源自名墨。南唐时,造墨名家李廷珪所制“廷珪墨”有天下第一品之称,胜过潘谷、陈赡等名墨。到如今已是稀世珍品,万钱难购一丸。
“线头是它?”张用笑着唤逗那黑犬,那黑犬却一向不喜他,朝他嘶声低吼。
“嗯,谜底能从廷珪身上找见。”何扫雪脸上浅笑轻漾,眼中却寒光微颤。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