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救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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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翠眼里闪着亮,面庞净白,春月一般,将胡小喜心底那点邪念顿时照得无影无踪。他反倒犯起难来,这腿扭了,走不成,驴子也骑不得了,可如何是好?

阿翠却又继续道:“公差哥哥,你的腿闪得这样,怕是动不得了,这凳子坐着不安适,我扶你去主人书房,那里有张竹榻,你躺靠着要稳便些。”

胡小喜未及答言,阿翠已经伸手扶住他的臂膀,慢慢搀着他起来,一步一步轻挪,穿过庭院,走到厅堂旁边一间侧室里,那房中有些昏暗,隐约可见中间摆着一副桌椅,正墙立着博古架,上头摆列着些铜鼎、铜爵、盆景。侧墙一架大书柜,摆满书册,木格边沿镶着缠枝铜纹。靠窗果然有一张竹榻,上头铺着绿缎面薄褥子。阿翠将他扶到竹榻边,小心扶他躺下,又取过一只包了绿缎面的竹枕,搁到他头下。

除了生病有娘照料外,胡小喜哪里被人这样近身服侍过?何况阿翠手臂这般软嫩轻柔,那身上香气更是早已将他熏醉。他微闭起眼,都不敢直视阿翠。阿翠轻声说了句“公差哥哥,你就好生躺躺”,随后便轻步走了出去。

胡小喜忙侧耳细听,阿翠沙沙脚步声行至院门,走了出去,片刻后,响起驴铃声、驴蹄声,阿翠将他的驴子牵了进来,牵到院子左边角上。他的心里一阵甜喜,驴子牵了进来,阿翠自然是要留他在这里过夜。想到此,他的心咚咚剧跳起来。阿翠的脚步声又轻快地转往院子右边,之后便听不见了。

这时,屋中越发昏黑。胡小喜躺在那里,心里不住歪想出种种香情艳景,头脑一阵阵晕胀。过了许久,阿翠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他顿时大大咽了口唾沫,身子也随之一僵,屏息静候。

窗外映闪过一团灯光。阿翠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点了盏白瓷高颈油灯,旁边是一只青瓷大碗,两只青瓷小碟。她将托盘搁到一只乌漆木凳上,搬到竹榻边,随后扶起了胡小喜,将一对乌木镶银丝的箸儿递到他手里,笑着说:“厨房里那些菜蔬不是蔫就是烂,都不中吃了,我只寻了些粳米、腊肉,煮了碗腊肉饭,配了些姜豉和芥辣瓜儿,公差哥哥将就填填肚子。”

胡小喜瞧着她笑眼流波,越发失了张致,只会满嘴说着谢。阿翠却笑着催他:“这时辰了,公差哥哥也该饿了,快些吃吧。”

“你不吃?”

“我来时买了几块花糕,已经吃过了。公差哥哥你慢慢吃,吃完了就搁在托盘里,我明早来收拾。你今天怕是走不得了,就在这里歇息。”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旁边柜子,从里头抱出一条绣花绿绸薄被,放到竹榻一头。又从墙角取过一只凫状铜夜壶,搁到竹榻脚上。胡小喜看到那夜壶,顿时有些发臊,又有些心跳。阿翠却若无其事,笑着说:“吃过后,公差哥哥就早些安歇。你若要查这宅院,明早腿好了再查。还真得多谢你呢,若没有你,我就得一个人守着这大宅院。若你的腿没崴到,我又不敢留你在这里过夜。说起来,该谢那门槛,呵呵。公差哥哥快些吃吧,腊肉饭凉了腻口。我就在后院睡,公差哥哥若有事,就大声唤我。”

阿翠抿嘴一笑,随即转身出去了,脚步沙沙绕过前厅,再听不见了。胡小喜则愣在那里,心里大感失望。

新曹门内,靴筒巷里,黄瓢子和妻儿四口人围坐桌边,正在吃饭。

黄瓢子三十出头,生得矮矮壮壮,一张宽扁脸,下巴上弯,皮肤又晒得红褐,像个木瓢一般,众人便给他起了这个诨号。叫得久了,都忘了他的本名。

他是个彩画匠,不过是彩画七门中最低一等的黄土刷饰。以黄土矿料研磨做涂料,刷时边缘配少许白粉或黑漆,只用于低等房宅、廊屋、散舍、厅堂、门楼、凉棚等处。因此,比起其他六门,要低微许多。

这几天,他刚去一户人家刷饰了一栋旧宅,寒食清明都在忙活儿,节都没回家过。那宅子房舍多,得了几贯工钱。他特地裁了半匹新绢,给妻儿换春衣,又买了些羊肉菜蔬,让浑家阿菊好生烹制了七八样菜,摆了一满桌,一家四口欢欢喜喜坐下补过节。他家只在正月间吃过羊肉,瞧着妻儿乐得眉开眼笑,他心里极慰足,总算没白做个丈夫和父亲。浑家阿菊还拿了三十文钱,让大儿出去给他打了半角中等酒回来。他小呷了一口酒,细细一咂,醇劲冲脑。又夹了一块炒羊,慢慢一嚼,满嘴油润鲜肥,畅美之极。他不由得嘿嘿笑出了声,妻儿听见,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四口人正在欢吃欢笑,外头忽然有人敲门:“瓢子哥在家吗?”

黄瓢子没听出是谁,忙放下筷子出去开了门,门外一个年轻男子,黑巾白衣,眉眼俊逸,手里摇着把团扇,浑身没半点安分,是作绝张用。

黄瓢子惊了一跳,他早就听闻张用大名,不过直到去年年底,张用在城南红绣院造一座绣楼,边上厨房和凉棚叫了黄瓢子去刷饰,因此才有机缘认得。他忙点头拜问:“张作头?”

“瓢子哥在吃夜饭?”张用朝里头堂屋瞅了一眼,笑着径直走了进来,回自己家一般,往堂屋大步走去。黄瓢子忙关上院门,跟着张用走进堂屋。张用走到桌边,嘴里问候着:“瓢子嫂嫂好!两个小瓢子好,大伙儿都好!”眼却瞅着桌上的菜,“正巧饿了……”说着便伸出手,从羊肉盆里拈了最大一块肉塞进嘴里,边嚼边大声赞叹,“瓢子嫂好手艺!这豉酱用得好!嗯……还用了盐梅除腥,我再尝尝——”他又拈了一大块,继续大嚼,“桂、椒压膻,葱、韭起味……还放了些饴糖和味,对不对?”

“张作头竟比那些正店里头的茶饭博士还精到!”阿菊早已站起身,睁大眼惊叹。

“你这肉里加上盐,总共才用了八种味。上回品香馆的吴盐儿烹了一道鲜蹄脍考我,里头有十九种味料,倒是考倒了我。我只猜中十八种。她切了几片香橙在汤水里略熬了片时,借了些香气,我却猜成了桂皮。”

“吴盐儿?莫非是‘念奴十二娇’那个馔奴?蹄脍里头熬香橙?天娘娘,这些人精贵到这地步?咱们连听一听的耳福都没有。”

“这饼子也好!”张用抓起一张新烙的羊脂韭饼,大口嚼着说,“忘了正事,瓢子哥,我有件好事寻你。”

黄瓢子一直愣在一旁,半晌才回过神:“哦?啥好事?”

“救人。”

“救人?”

“碾玉典家二儿上吊死了,你也去拜祭过吧?”

“嗯……”黄瓢子有些迷惑。

“不止典家,彩画五装领头那几家,彩画史家、杂间黎家、青绿孟家、解绿夏家都触了霉头,怕都要出事,你愿不愿意去查探查探?”

“我?”黄瓢子睁大了眼,不由得扭头望向浑家,阿菊站在桌边,手里攥着箸儿,也是满眼惊怕。

张用却仍笑着说:“京城各行,你们彩画行彼此最亲善,你又常衬他们的光。这回若救得到他们,往后岂不是更便宜?”

“哦……”黄瓢子蒙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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