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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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者,物有蠧敝而事之也。事之者,治之也。除蠧补敝故大通也。

——司马光《温公易说》

王守悫心念极坚:王小槐非杀不可。

他比哥哥王守敬小四岁,性情却大不相同。哥哥是长子,父亲教导时,极严苛,哥哥不知挨了多少铁尺,一丝都不敢出错,全然承袭了父亲的刻板。王守悫是幼子,父亲对他虽也严厉,却略心软了些,难得用那把镇家的铁尺打他。即便动用这家法,也不再亲自动手,而是把铁尺交给他,命他自家打手掌。

恐怕正是父亲这一点儿心软,让他比哥哥宽活了许多,事事都有余地自行判断对错。

不过,王守悫禀赋里仍沿袭了父亲的执性。自罚时,决不肯使奸耍滑,自家判定所犯之错,该多重,便多重,许多回都打得自家痛得哭。他对自己这般,对人也毫不通情,只问对错,分毫必争,人都笑他是铁尺子生了个铁算子。

读起书来,他也比哥哥灵透许多,每闻一句圣贤语,总先问自家主见。《论语》中,他最爱那句“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因而,他从来不觉得读书苦,觉得人本该读这些圣贤书,寻为人处世之道,辨是非对错之理。再加上那一点儿执性,读得极勤奋。

王家宗族中,他读书读得最好,十八岁时正逢当今官家崇宁兴学,诏天下州县依三舍法置学。由于襄邑每年生员只有四十名,他和族中几个堂兄弟、侄子都去赴试,却只有他一人考中。堂侄里,王荡的两个哥哥因再次失利,双双投河自尽。

县学中不但有学舍,更有学钱学粮,诸事不愁,只须读书。王守悫虽然形貌不佳,骨骼有些崎硬,穿起白布襕衫时,却自有一番儒气,让他越发觉得事事该当仁不让。

在县学读书时,他时时要和师友争辩。教授讲孟子,讲到“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他便要争,说若这孺子是个恶童,人便难生恻隐之心。讲到梁惠王不忍见牛被杀,孟子言,推此不忍之心及于人,“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他便要争,牛无善恶,人却有善恶,善人固然当不忍,恶人却必当忍……起先,师友们都还愿同他论辩,后来见他几乎字字要争,句句必辩,而且事事都只依己见,不肯退让半分。师友们敌不住、受不得他那等咄咄之气,全都避之唯恐不及。

县学里每季一试、每年一升,叫作“私试”,由外舍、内舍、上舍依次升补,再应“公试”,升入州学。每回他都决不依从教授所讲,不论经义疏解,还是策论文章,都只书己见,因而屡不中格,一直滞于外舍。为此,他年年去和教授争辩,教授被激怒,便是中了格,也不让他升补。他又去寻学官论理,学官先是勉强应付,后来则拒不见他。他却决不退缩,每日都去守候,只要看到学官,便上前论理。学官实在受不得,将他除名,逐出县学。

他越发不肯依从,日夜守在学官宅院门边,又去县衙告状。知县也被他侵扰不过,只得跟他说:“你虽有你之理,县学却也有县学之规。朝廷任命学官,便是命他掌管县学,合格与否,皆由他来定夺,因而才叫‘私试’。人人都若如你这般厮闹,便不需学官来定夺,人人自家定夺升降,人人都该中魁首?”

他一听,这番话确有道理,才点头认可。知县见他点头,忙又说:“你已在外舍学了七八年,不必再学。每年外舍私试,你可来县学应试。若中了格,该当你升补,便依例升补。”

他听了,也算公道,便拜谢出来,回到了乡里。此后,他又考了几年。县学也换了教授和学官,却仍不中格。他也只得死了心,不愿再去应这不公之试。不过,虽然未考中,他却已是这乡里的秀才,因而被任命为乡书手,专管田赋簿记。在户簿上,盖了一个红印,上有“形势”二字,成了形势户。每月虽只有三贯银钱酬劳,却多少有些权柄,四处受人尊畏。

那年他已二十八岁,母亲早已在催他的婚事,他却以学业为由,一直推托。这时再推不过,只得任母亲安排,替他说了门亲事,娶了一个四等农户的女儿。这妻子,无甚好,也无甚不好,不过是了却一桩人伦大事。他心里始终念着的,是堂妹王月儿。

幼年时,王月儿与他最亲。王月儿爱论理,他也爱论理,两个常在一处争执。一桩小事,常常要争几天。不过他们从不为输赢而争,只争是非对错,因而,从未争到气恼,反倒越争越爱争。

自小到大,他从未遇见第二个人能如此投机合缘。到十来岁时,他便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能娶堂妹为妻,这辈子便再无须他求。有回他说出了这个念头,堂妹不但没有嗔怪,反倒流起泪,哭着说她也是这个心念。

只可惜,他和堂妹是同姓近亲,不能成婚。他们两个曾偷偷商讨过许多回,一同探究同姓不婚之理,却始终寻不出其中道理。直到他读《左传》,读到“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国语》上也讲“同姓不婚,恶不殖也”,他才得知,这禁忌缘于生养,不利后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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