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解(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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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裤子走到那对男女跟前:“姜行首在吗?我们想会一会。”

那男子抬头扫了一眼:“你们是哪里来的?”

“襄邑。”

“哦,好大的地界。”男人鼻孔里笑了一声。

妇人说:“你们请回吧,我家姐姐不轻易见人。”

“二百两银子见一面,也见不得?”

“二百两?哈哈!”男子又笑起来,“二百两只好见见厨房里的大姐儿。”

“那要多少银子?”

“一盏茶,五百两银子,你可拿得出?”

“稍等,我们商议商议。”

莫裤子拽着他走到一边,悄声问:“你银子只剩了二百多两?你想不想见姜柔柔?”

听到那钱数,简淮早已惊呆,可一想,当今官家都宠幸的人,不知娇贵到何等地步,若能见上一面,恐怕五千两银都值,不由得点了点头。

“那咱们拿你那二百两去赌一局。若输了,咱们就回家;若赢了,我便进去求他家的老娘,让你见一见姜柔柔。”

“好!”

“若赢得多了呢?”

“都归你。”

“那算不得什么。这汴京城能拿得出五百两银子的,恐怕有上千上万,但凡有些钱的,哪个不想会一会姜柔柔?若是有钱便能见,他家的门槛恐怕早已踩平了百十回。可你没瞧见?他家院里冷冷清清的,一个客人都没有。”

“那你说如何才好?”

“你为见姜柔柔,最多愿意出多少钱?”

“嗯……多少都成,哪怕十年的田租。”

“那好,我若让你见了,你十年田租分我一半,如何?”

“这……成。”简淮刚才在潘楼吃得半醉,已几无神志。

“言语过耳忘,墨字百年新。我们先去订个契,而后我立即替你去赌钱。”

“成。”

莫裤子便带他去了巷口一家茶铺,借了笔墨,写了一纸契书,他昏昏然便在上头画了押。莫裤子揣起那纸契书,让他坐着吃茶,自己带了那二百两银子去寻赌坊。简淮等了一个多时辰,酒意都快散尽,莫裤子提着两只沉甸甸的包袱回来了:“赚到了,走。”

简淮忙跟着一起到了姜柔柔家院门前,莫裤子对那门前的男子说:“银子有了,五百两。”

那男子慌忙站起来:“便是有银子,我家姐姐也不见客。”

“这算什么话?我进去找你家妈妈说去!”

那男子忙要拦,莫裤子已直冲了进去。那对男女一起追了进去,里头旋即响起叫嚷声,之后又静了下来。半晌,莫裤子笑着走了出来:“成了,进来吧。”

简淮忙抬腿迈过门槛,走了进去。跟着莫裤子绕过影壁,黑暗中瞧不清那院落,只见一座三层小楼,楼前堂屋门开着,里头灯火明亮。他们走到堂屋门前,一个锦衣老妇人迎了出来,瞅了他两眼,神色极冷淡:“进来坐吧。”

堂屋里头极宽敞雅静,异香扑鼻,中间一张深红雕花大圆桌,摆了一圈绣墩。后面一排博古架,上头列着些古器花瓶,两排落地铜烛台上烧着高烛,映得两边张挂的银线帷幔莹莹闪亮。简淮跟着莫裤子坐到那张大圆桌边的绣墩上。那老妇人朝旁边冷唤了声“奉茶”,一个绿绣衣少女用个朱红托盘端着两盏茶出来,面容娇媚,像是画儿上的仙姑一般。她盈盈走到桌边,将两盏茶轻轻放到两人面前,而后便轻步退下了。

老妇人又朝楼上唤道:“请姜姐姐见客。”

简淮忙抬头朝楼梯那边望去,可是被帐幔遮着,瞧不见。半晌,楼上传来一阵轻细脚步声,一级级下了楼梯,简淮忙睁大了眼睛。帐幔一掀,一位女子走了出来。烛光下,猛然见到那女子,简淮顿时惊呆,不敢信世间竟有这等绝美。那女子一身锦绣,头戴花冠,身形纤袅,面容莹润。两眼微微低垂,并不瞧人,却能觉到那目光水一般清莹。浑身似乎蒙了一层光晕,叫人不敢直视。她停住脚,微微侧身屈膝,低首朝这边道了个万福,随即便转身掀帷,进去了。

简淮微张着嘴,呆在那里,魂魄早已不知飞去了哪里,耳中猛听见那老妇高声唤了句“送客!”,他才惊醒过来。莫裤子在一旁拽了拽他,他才慌忙站起身,跟着朝外走去,边走边连连回头,朝楼上瞅望,却再不见那女子身影,脚下险些被门槛绊倒。

离开了那行院,莫裤子又带他去汴京瓦子里游耍,他却一路上都恍恍惚惚,全然看不见周围喧闹景象。至于当晚住在哪里,第二天又去了哪里,第三天如何回去,他都若有似无,全不记得。

过了几个月,简淮仍念念不忘姜柔柔。他又去寻莫裤子,却见莫家在举丧,莫裤子掉进水里淹死了。

后来,简淮又带了一千两银子,去汴京求见姜柔柔。到了那院门前,却被拦住。看门人说,便是一万两也不见。他只能怅怅而归,过了两三年,才渐渐放下。从那以后,他再没了花钱兴致。人间万般享乐,都不及见姜柔柔那一眼。他只能感慨,至少自己还见过一眼。

这心念,让他看淡了许多,每日虽照旧掌管家计,却再不计较什么。人都说,他那回去汴京,怕是染了仙气。

直到去年桃花宴上,莫裤子猛然现身,惊愕之余,简淮又猛然想起了姜柔柔,虽已将近六十岁,脸却不由得红了,幸而旁人并未发觉。可当莫裤子走到他面前,笑着问:“姜柔柔已老,如今汴京名妓,无过念奴十二娇,居首的是唱奴李师师,简大哥可还想会一会不?”他的脸顿时又红了起来,随即有些嗔恼。莫裤子却继续笑着说:“简大哥若想见,兄弟我仍愿再效一回力。”

“你莫说笑。”

“这哪里是说笑?我是当真。”

他心里却忽然想,当年姜柔柔瞧着不过二十来岁,算来如今也才四十岁,若能再见一回,不知会是何等情形?

莫裤子似乎瞧破了他的心思,笑着说:“姜柔柔下落我也知道,简大哥可想再会一会?”

他不由得笑了笑。

“你若想见,我便去安排。不过,咱们该把前一笔账结了。”莫裤子说着指了指自己怀里。

他这才猛然想起当年那契书。那次回来后,他才后悔自己发昏,竟和莫裤子签下那等契约。十年田租的一半,至少二万贯。听到莫裤子死讯,他才松了口气。莫裤子这时竟重又提起。简淮这些年虽已看淡钱财,但猛生生拿出二三万贯来,依然极难消受。幸而,莫裤子迅即又死在茅厕里。

王豪死后,简淮去吊唁,王小槐竟偷偷跟他说,莫裤子埋在那界石下,怀里揣着契书。他重又惴惴不安起来。王小槐死后,他有些负疚难安。王小槐还魂闹祟,他更是惶惶不宁,前去向相绝陆青求告。

陆青见了他,微露笑意:“此卦为解,冰坼雷动,春来雨至。宽怀路坦,知悔人新。”随后教了他一句话,他听了,顿时怔住:

“心中一点暗,眼前唯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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