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琴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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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来到凝云馆。

夜已深,凝云馆门前仍亮着盏灯笼。那灯笼形制特异,做成一支琵琶,红木为框,面绷白纱,槽、轴、柱、弦全都照真琴拟制。陆青尚未走近,便听到静巷高墙之中传来箜篌之音,如流水洗心、明月映怀,胸中顿时一片净亮。

他不由得驻足细听,却发觉,这琴声似专与人作对:才觉静如幽潭,却猛落下一阵急雨;方凉爽畅怀,又豁然天晴,虹贯长空;正心迷神醉,却鸡声破晓,大梦乍醒;仍在恍然,又身化为蝶,梦中套梦……陆青虽常年心静,仍被这琴声引勾得忽高忽低,跌宕不止。几番震荡之后,心已如海波摇漾,魂魄更是不知飞向何处。

魔音……他不由得低声评道。正在眩晕不已,那琴声却忽然收止,四下顿时寂静。一个女子的笑声忽然破空响起,那笑声,畅快中含着嘲戏,无忌里又隐透悲凉,与那琴声如出一辙。

陆青并未见过琴奴戚月影,但猜想这琴声及笑声,恐怕只能是她。琴奴通习几十样乐器,最精于箜篌,只用一架箜篌,便能弹出古琴、筝、阮、琵琶、月琴等十来样乐器之音,人称“一人成队,一琴成坊”。这凝云馆名也来自李贺箜篌诗中那句“空山凝云颓不流”。

陆青正要举步过去,忽见那门里亮出几盏灯笼,伴随一阵欢笑声,一群人走了出来。几个绸衣仆役牵着匹绣鞍黑马,护着一个锦衫盛年男子先出了门,两个绣衫婢女随侍一个靓妆女子出来相送。

那女子腰身如蛇,举止妖俏。粉润秀脸上,一双桃花眼,含媚带醉。笑声格外响亮,装束更是奇丽:梳了一对二尺高鬟,戴了一顶碧玉金花冠。香肩裸露,只披了件半透粉纱衫。艳红抹胸,织金孔雀罗长裙,臂挽一条水红长绫带。灯光映照之下,恍似佛寺壁画上逸出的飞天一般。

那盛年男子身形举止瞧着是个重臣,他走到马边,收起调笑,正襟抬手道过别,才端然上马离开。女子倚门伫望,等那一行人出了巷口,转过不见时,忽而喷出笑来,笑声惊得巷里的犬一起吠叫起来,她却笑得止不住。身边那两个侍女面面相觑,一起纳闷。

陆青等那女子终于笑罢,才走到近前,抬手一揖:“请问小姐可是琴奴?在下姓陆名青。”

女子用绣帕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望了过来,一眼之下,竟又扑地笑了起来。陆青只能静待她笑罢。

良久,那女子才止住,笑意却仍未褪去:“抱歉,我不是笑你,只是见不得正经人。这天底下,明明寻不见几个真正经人,可偏偏人人都做出一副正经样儿。抱歉,抱歉,你似乎是个真正经人。你来这里不是听琴?”

陆青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舞奴给他的那支银簪,递了过去:“舞奴要在下交给你。在下有些事要向戚小姐讨问。”

戚月影接过那簪子,愣了一霎,忽然惊嚷起来:“这簪子竟在她那里?”但旋即又笑起来,“这黑燕子,见不得我跟师师好,偷了我的簪子,赖给师师的婢女,想叫我和师师斗气。哈哈,叫她落了空,这几个月,她那张尖脸怕是恨成酸杏了——对了,你叫陆青?那个相绝陆青?陆先生,奴家这眼珠子被酒眯了亮光,献丑又失礼,还望陆先生莫要怪罪。”戚月影敛容深深道了个万福,“陆先生请里面说话。”

陆青又抬手一揖,随着戚月影走进院门,沿回廊绕过一片怪石花木水池,走进一间整丽前厅,分宾主坐下。

戚月影吩咐婢女上茶,这才问:“不知陆先生要问什么?”

“唱奴与我一位故友,名叫王伦。”

“王伦?”戚月影一惊。

“戚小姐认得他?”

“不认得,不过奴家听说,去年棋奴那桩事,便是一个叫王伦的主使。事情没做成,白害了棋奴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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