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幽浊(1 / 2)
陆青前往营缮所,去见那艮岳花木监官杜公才。
据薛仝所言,元宵节那夜,王小槐在皇城宣德楼前,曾与杜公才说话。看来王小槐来京时,已预备了三层计谋:先假意答应拱州知府,将他举荐给天子。这只是个幌子,只为散布自己行踪消息,好诱出敌人;再拿钱驱使他舅舅薛仝,召集帮手,趁夜助他潜出李府,用病猴假轿为饵,引动那些人来杀他,好寻出杀父仇人;最后又与杜公才约好,在灯会见面,自然是为了投靠林灵素。
王小槐此举,恐怕是心有成算。拱州知府荐举他到御前,虽是莫大之荣,却无法确知天子能否赏识。即便天颜欢悦,也不过赐他一个虚名,再赏些银帛。百余年间,被荐举的神童不少,真正得享尊荣者,唯有太宗年间的晏殊。而晏殊当年已经十四岁,是以神童之名应试,得中了进士,才登入朝廷,终至宰相之位。
王小槐几年前便晓得,天子最信道教神仙,因此才日日记诵道藏。他投靠林灵素,能化身仙童,一举升天,比晏殊应举更加超拔惊世。
不过,无论他如何天赋灵透,毕竟只是一个小小幼童,又在那皇阁村中,不知是如何识得杜公才这等人,又是如何得近林灵素?
陆青一路打问,寻到艮岳南门边,一座小小公廨。门两边却围满了人,瞧衣着,尽是农夫。两个文吏在那里选人,看来艮岳园林尚未完工,仍须雇募许多人力种花植树。
陆青挤过人群,走到厅前,向看门的一个老吏问讯,求见杜监官。他知杜公才自然不会轻易见人,便违了本意,报上名字时加了“相士”二字。那老吏先仰着下巴,不愿睬他,听到“相士陆青”四字,立即转过脸盯住他:“你莫非是那个相绝?好,好,我立即进去通报。”
不久,那老吏便出来赔着笑,请陆青进去。穿过前厅,来到一片宽阔后院,院里摆满了各色盆景,花果百态,株形千变。一眼望去,恍然如站在山顶,俯望一片奇林秀野。一个男子身着绿锦公服,正站在阶上吩咐几个吏人:“东边这三百来盆是精筛过的,赶紧寻人搬进园里去。摆在哪里,盆上都挂了纸单,你们盯好了,万莫要看差了——”几个吏人忙答应着各自走开,那男子转头过来,一眼瞅见了陆青。
虽隔了几十步,那目光仍让陆青心生厌拒。正是此人,为攀贵求荣,想出那括田之法,引得万户愁怨,天下骚动。杜公才这等目光陆青其实见过不少,多数来自中低阶官员。暗沉之冷、忧闷之愤、阴绝之狠、污浊之俗,混作一处,泥沼一般,不同只在于遮掩与变化。见上时,掩作软媚恭伏;平级时,诸般揣测计算;对下时,无限傲冷刻狠。
陆青缓步走过去,抬手拜揖。杜公才用那双泥沼眼打量着他,目现犹疑。陆青知道,他所犹疑者,是不知该以何等姿态对待自己,便抬眼平视过去。这平视让杜公才有些羞恼,却忍在眼里,并未外露。
“你是相绝?”
“不敢。”
“不知陆先生寻我何事?”
“来问一个孩童,王小槐。”
“王小槐?他不是已死了?你要问什么?”
“元宵夜,宣德楼前,金字牌下,王小槐曾与杜监官说话——”
杜公才脸色顿变:“我不记得!”
“有人记得。”
“大胆!”
“抱歉,在下自幼失教,不通礼俗,便是见了宰相、枢密,也是这般说话。”
杜公才目光怒颤,却终于忍住:“你究竟要问什么?”
“王小槐去了哪里?”
“除了阴曹地府,他能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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