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婢女(1 / 2)
张用听到门枢吱扭转动声,终于有扇门开了。
吴欠驾着车,一直在城北郊兜转。行一段路,他便停住车,离开一会儿。张用在麻袋里听那脚步声,又小心,又有些焦,饿鼠寻不见食一般。看来吴欠也不知银器章藏在何处,只是挨次探寻所知的几处藏身之所。大半夜,车子迂曲向北,总共停了七回,都是僻静所在,却始终没寻见。
张用听得犯困,不觉睡去。不远处一声鸡鸣将他唤醒,那鸡叫得有些奇特,先短喔两声,运足了气,才朝天长嘹一声,喉咙却似卡了谷皮,又猝然戛住。张用听得好奇,想睁眼,眼皮却被眼屎粘住。想伸手,却觉不到手在哪里,这才记起手被捆住,早已捆麻。他不由得笑了起来,感与觉真个脱离开了。这时,车子忽又停住,四下里顿时寂静,车右侧传来漫漫流水声。张用听那水声,比汴河深阔沉缓,是黄河?已经行了百里路,到延津县地界了?
车子沿河向西行了一小段路,停了下来。张用听着吴欠下了车,往河岸边行了十来步,似乎在踮脚张望,之后响起轻叩木板声,他在一扇门外。半晌,一声刺耳门轴转动声,那门开了,张用听得出那门轴歪斜了两分。但那门枢声旋即停住,听来只开了道缝。吴欠低声说了些什么,张用只听到自己的名字。那门随即关住。吴欠在门外踱步。
良久,门又打开,这回开了半扇。吴欠又低声说了几句,门边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哈欠声,哈欠止住后,那女子低声吩咐了几句。吴欠和另一个男子的脚步声随即向车边行来,两人都坐到了前头驾座上。一声低喝,是那另一个男子,车子随之启动。此人驾车娴熟许多,车子跑得轻快。向西行了一阵,车外传来早市喧杂声。车子停了下来,吴欠跳下了车,车子旋即又启动,车身向左一倾,转向了南边,很快远离那些市声。行了良久,车身先后左倾三回,转向东,折向北,又朝向了西。一路只间或听到鸡犬声,这时右边又传来河水声。随即又响起一声鸡鸣,喔、喔、喔——两短一长,又突然戛住。是最早那只鸡,张用顿时笑起来,车子怕人跟踪,特地兜了一整圈。多谢败嗓鸡兄!
车子向西行了一小段,停了下来。右侧随即响起开门声,听那门轴转动,仍是刚才那扇歪门。另一个男子重健脚步声走向车来,车后门打开,那男子一步跨进车厢里,凑近麻袋时,张用闻到一阵脚臭。随即麻袋被拖到车沿边,那男子跳下车,驾车男子也走到车后,麻袋两头被拎了起来。张用脸朝下,压在麻布上,清早的凉气混着草气、泥土气透进麻袋,他顿时清醒过来,用力挣开了粘住眼皮的眼屎。
十几步后,草灰、烟熏、油膻、鸡牛粪混成的农家气味扑鼻涌来,麻袋被抬进了那院门。又十几步,另一扇门被撞开,麻袋搁下,张用脸贴到了地上,隐隐嗅到些往年残余的蚕粪气。
“解开麻袋。”女子声音,有些轻懒,是刚才打哈欠那个。
驾车那男子应了一声,解开麻袋口,拽着袋底,把张用倒了出来。另一个男子抽出把匕首,割开了他手脚上的绳索,又将他嘴里的破布扯出来甩到一边。张用脸朝屋内,瘫趴在那里,嘴一时合不拢,口水不觉流下。手脚虽动弹不得,两个眼珠却能转动,见地面清扫得极净,屋里整齐摆列蚕床。后墙开着窗,新绷了纱布,透进晨曦。窗外两株柳树,细条碧绿,在清风里微摇。
张用浑身舒泰,不觉吟了一联:“一室清风待春茧,两棵柳树思夏蝉。”
“什么?”那女子在身后问。
张用吃力转过头,见那女子倚在门边,二十岁左右,身穿绿绢衫、青罗裙,外头罩了一件翠绿缎面、厚衬里的半旧长褙子。一双水亮大眼,俯瞅着张用,眼波不住闪动。
张用活动活动嘴巴,才勉强能问话:“你是阿翠?”
女子嘴角微启,却未答言。
“银器章在哪里?”
“员外出去了。”
“天工十六巧都死了?”
“只剩了两个。”女子轻叹了一声。
“李度和朱克柔?”
“哦?你如何晓得?”女子微惊。
张用心头大喜,白替你们两个伤心一场。他来了精神,费力挪动身子,靠墙坐了起来,咧嘴笑了笑,自知那笑容极僵丑:“李度那楼痴,忙着画艮岳楼阁图,外头便是山崩了,恐怕也不知晓,故而不会卷进去。朱克柔身为清冷女子,又住在楼上,关紧门,或能躲过一劫。对了,宁妆花也在楼上,她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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