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燕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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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贯骑在马上,挺背昂头,由新曹门缓缓进城。

他头戴貂蝉笼巾、金涂银棱、犀簪银笔七梁冠,方心曲领朱裳,绯白罗大带,金涂银革带,金涂银装玉佩,天下乐晕锦绶。身后军仗绵延一里,最前头,则是一辆囚车,车中枷着方腊。

童贯正月率大军前去东南镇乱,先还有些失利。到三月,夺回杭州后,那方腊乱军便现出败象。毕竟是一个漆工,虽猬集二十万众,大都是粗蠢村汉,连像样兵器都没几件,更莫论行军阵法。而自己所率这十五万大军,大多是秦晋两地戍军,经见过西夏战阵。这些兵将遇到西夏军队,固然胆怯畏战,见了方腊这群草莽,胆气却顿时足了许多。童贯极力催督,那些将领哪里敢怠慢,各自挥军尽力攻杀。一个多月来,方腊乱军节节败退,歙州、睦州、衢州一一夺了回来。

四月底,方腊从富阳、新城、桐庐一路退逃,手下乱氓也亡散大半。童贯亲自率军追到青溪县,方腊逃进了深山。大山连绵、草木深茂,无从去寻。

幸而那个裨将韩世忠从汴京赶来禀报,方肥捉了紫衣客李银枪,快马急奔到青溪,已进了山中。童贯急命韩世忠先行追踪,随后又派了几个将领带大军进山。韩世忠果然沿李银枪所留踪迹,追到了帮源洞,格杀十数人,生擒了方腊。这功劳却被随后赶到的上级将官夺占,李银枪也被方腊手下杀死。这些琐事,童贯懒得理会。

他平定了东南,押解方腊回到京城,满城人都来争看。童贯瞅着街两边无数人伸头探脑、聒噪不休,不由得抬手摸了摸颔下胡须,心中升起无限傲情:这大宋安宁,尽仰仗于我。你们这些蠢民,该全都跪下谢恩才是。

他已年过六旬,这胡须尽都变白,如今只剩三十七根,仍在不断掉落。他极为珍惜,只敢小心轻抚。被阉之人,仍能有胡须的,自古及今,恐怕只有他一人,他将这胡须暗自称为“福须”。后宫之中,能有胡须的男子,除去官家,便只有他。加之他年轻时身材魁伟、样貌雄健,不论宫女还是嫔妃,都极稀罕他。他便借着这稀罕,处处收誉,一步步走到今天这地步。

擒俘方腊,官家也极欢喜,加封他为太师。只是,方腊作乱之初,以“诛朱勔”为名,起因在朱勔所管领应奉局四处搜刮财物,花石纲尤其苦民至极。童贯率军到两浙,为安抚民心,叫幕僚董耘代笔写了一纸诏书,罢朱勔官职,停应奉局及花石纲。

贼乱平定后,宰相王黼却进言于帝:“方腊之起,由茶盐法也,而童贯入奸言,归过陛下。”官家大怒,立即下诏,恢复应奉局,命王黼及梁师成督管,朱勔也重又起复。童贯忙去劝谏官家:“东南人家饭锅子未稳,复作此邪?”官家越发恼怒,虽未责罚童贯,却降罪于董耘。

童贯不敢再言,他早已听闻汴京市井间将自己嘲作“媪相”。对此,他至今恼愤不已。自己虽被阉割,却一生未丧男儿气格,这些年能一路高升,凭的是军功。想当年,他出任监军,西征羌地,兵到湟州,官家因宫中失火,急令驿马两千里急谕,诏令童贯禁止出兵。童贯读过后,却说:“陛下望出兵速胜。”随即出兵,连复四州,河湟一带由此得以平定。

他想,我之过,只在为求功成、矫旨专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乃古之通理。到我大宋,天子怕将帅专权,每逢出征,如何行军布阵,都是令从中出。官家在京城决策,而后派急递发往边关。将帅在外,只等皇命,事事不敢自专。这般呆板,如何临机应变?如何应对紧急?你们笑我似老媪,千百将官中,唯有我这老媪才敢不惜抗旨违命,只求利国利邦。谁人才是愚懦老媪?

回京后,他的胡须又落了两根。想起“媪相”之辱,他越发记挂心中那桩更大功业——收复燕京。

那真紫衣客金使名叫赫鲁,官家命李师师迷缠了他两个多月。接到生擒方腊喜报后,官家再无忧虑,才召见了赫鲁,款留月余,约定与金人一同攻打燕京。眼下只等金人出兵之信。

金帝阿骨打自从辽将耶律伊都叛降,越发知悉辽人内情。年底,以耶律伊都为先锋,大举进攻。次年春,攻陷大辽中京,进逼行宫。辽天祚帝只带了五千人,仓促逃往西京,沿途仍游猎不止,又被金人追击,仓皇逃往漠北。

童贯派去燕京的间谍传书回报,那个阿翠带了紫衣客何奋,偷越国界,将何奋交给了秦晋王耶律淳。童贯大喜,那耶律淳镇守燕京,新近又被官民共拥为辽帝。他见了紫衣客,自然已知宋金联盟之事,只等他心惧,献还燕京。

然而,耶律淳并未有拱手送还之意,他一面与金人请和,一面又遣使来汴京,告即位,并言免去岁币,以结前好。还不若西夏,西夏自从掳去紫衣客冯宝后,再不敢轻易动兵,反倒遣使来入贡。

官家见耶律淳不肯献燕京,便命童贯出任宣抚使,蔡攸为副使,勒兵十五万,与金夹攻燕京。

童贯终于等到此日,虽不满蔡攸未经战阵、徒知巧媚,却也不好多言,便率大军浩浩荡荡来到高阳关,张贴黄榜宣谕,献城者封节度使。

他原以为燕京大多是汉人,自会出城纳降,欢迎王师。谁知燕人竟严阵固守,毫无降意。童贯大怒,下令兵分两道,攻打燕京。不想辽兵鼓噪奋勇,两路迅即都被击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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