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乔姬(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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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条斯理地对江夫人说:“婊子的女儿,也该是婊子,您说对不对?”

对乔姬而言,死亡是解脱的一种。折磨乔姬寄托了全部纯洁情感的江乔,对乔姬来说,才是最残忍的刑罚。

江氏长公子以乔姬性命相迫,带着江乔北上。江氏在江南商界毕竟有头有脸,若江氏女儿在烟花地厮混,江氏也颜面扫地。但在山高水远的帝都便不同,江乔不仅要听话地顺从他的安排,还要懂事地遮掩自己的身份。

否则远在江南的乔姬便是死路一条。

——

“芳满庭是江氏的产业,江伯陵带我北上只是顺道,他真正的目的是攀附陈氏。”江乔略一停顿,看向楚识夏,“我第一次见你,就想利用你,我知道你跟他们不同,若还有谁能救我,只能是你。”

“我看起来很像活菩萨么?”楚识夏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可以和你交换,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帮过你一次,你知道我做得到。”江乔定定地说,“我不用你救我出来,我自己有办法。我只是想知道,我阿娘她……还活着么?”

楚识夏看着那双眼睛,清冽寒凉。

她听过不止一个人说,江乔的眼睛和她很像。楚识夏有些出神地想,我的眼睛是这样的么?像是冰湖上被凿开的潭水,冷得刺骨。

“其实你问出口的时候,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楚识夏无端地有些不忍。

江乔下意识地抓住了手下的锦被,绷紧了身子,死死地盯着她。江乔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又或者说,她对乔姬的生死满怀侥幸,总想着万一呢?

万一,上天真的肯垂怜她一次呢?

万一,乔姬还愿意等她呢?

楚识夏叹了口气,从怀里抽出一张单薄的信纸,走到床前递给她。

“那间院子,早就被烧了。乔姬很早之前就自焚了,院子里什么都没剩。”

“她死了。”楚识夏轻声说。

楚识夏的手握过剑,拉过弓,稳如磐石。江乔呆呆地看着她手上那张纸,仅仅只有一页,轻飘飘地被她捏在手里。一个人的生死,这样沉重的东西,却只要轻如鸿羽的一张纸就能写明。

乔姬何等通透豁达,她做花魁的时候不在意来来去去的恩客和流水般的富贵;她做母亲的时候托举着江乔往上走,却不愿做拉扯江乔沉入泥潭的手。

她要江乔做一株乔木,要江乔无惧无畏地活着,又怎么会愿意缠绕在这株乔木上,做一根菟丝子?

江乔颤巍巍地从楚识夏手中接过那封信,难以置信地一字一句看过去,像是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商队拿了楚识夏的钱,却没找到人,钱来得容易便烫手,忍不住多写了几句。

“广陵城青安里积雪巷,乔氏女,于祥符四年大年初一自焚而死。乔女于七岁被卖入乐坊为妓,二十又七岁,赎己出。此后至死,生平不详。”

江乔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到心口被一团湿透的棉花堵住了,塞得满满当当的,喘不上气。她觉得自己就要窒息,喉头一片麻木,失去了抽动的力气。

楚识夏叹了口气,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江乔抓皱了信纸,发出一声低而长的呜咽,良久,她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嘶哑的哭声,像是要把血呕出来。

江乔抓着这张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纸,素白的指尖揉碎了上面每一个字。这分明是她母亲的讣告,她却抓得那样用力,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

这是她母亲的死,也是她的生。只有记住乔姬已经死了,江乔才活得下去——她要活着,要亲手送该下地狱的人下地狱。

楚识夏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地抱着她。

——

江乔哭够了,便静静地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像是一尊泥偶。江乔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小小的一团,看上去和艳名颇盛的乔姬没什么关系,只是个小女孩而已。

“你知道我利用你,为什么要帮我呢?”江乔低声问,声音沙哑。

“你利用我,却没有害我。我不也利用过你么?”楚识夏坐在她身边,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道,“更何况,我早猜到乔姬是你的母亲。我可怜你。”

楚识夏和江乔挨得很近,能闻到她身上清苦的草药味。

“我都没见过我母亲。”

楚识夏比划着说:“我是我哥哥养大的,我两个哥哥,一个病秧子,一个二百五。他们都不觉得女儿家没有母亲带是多大的事,过年的时候带着我到祠堂里一跪,指着个木头牌位说‘叫母亲’,然后按着我磕头,就算是我母亲在天之灵保佑我了。”

江乔博闻强记,勉强附和道:“听说老王妃是个性情坚韧的人。”

“不坚韧也没办法,谁让我爹混蛋呢?”楚识夏一挑眉,说,“我大哥又当爹又当娘,我便不觉得自己有多委屈。可看见人家有娘亲的,还是有些羡慕。”

江乔沉默了。

“别怕,江乔。”楚识夏终于说了句人话,“你母亲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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