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血海棠(八)(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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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识夏心头沉甸甸的石头骤然一松。帝都的雪下得太久,白日与黑夜分不真切,此刻她却看见了一缕天光。燕决并非莽夫,不可能对幕后黑手毫无察觉,或者说,正因为他猜到了,他才更加难以忍受。

“明知是南墙,也要撞?”

“撞。”

楚识夏抬手拍上他的掌心,清脆响亮。

燕决被她拍得一愣,楚识夏却转头走向自己的马匹,头也不回地挥挥手,隐晦地说:“有小侯爷这样的人,这帝都的天才不会一直黑下去。”

——

绯玉馆新进了一株半人高的红色珊瑚,放在大堂正中,蒙着一层轻薄如蝉翼的金色轻纱,有挂着细细的金色铃铛,有种华丽到腐烂的朦胧美丽。

江乔送走了客人,在热水中洗去身上的汗水,披着干净的衣衫起身。

“乔姬”的名声越来越大,每个造访群玉坊的人都知道绯玉馆有个手段和脸蛋一样漂亮的美人。龌龊的男人带着猥亵的语气互相挤兑,如果不能在赌桌上胜过乔姬,那就在床榻上胜过。

江乔在绯玉馆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有了自己独立的院子,轻易不敢有人进来。

霍文柏就被她藏在这里。

江乔带着一身皂荚清香推开门,霍文柏正坐在灯下修理一把古琴。这把琴是某个附庸风雅的客人送给江乔的,又被另一个争风吃醋的客人砸坏了。霍文柏修整古琴的动作很熟练,也很认真,好像这不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儿,而是什么值得他郑重对待的珍贵物件。

“要是修不好就算了吧。”江乔把煎好的药放在桌上,说,“二公子还没痊愈,别把自己累倒了,不值得。”

“要是修不好,会被他们找借口为难你吧?”霍文柏说,“没事的,能修好。”

霍文柏的脸色很憔悴,脸色青白、眼窝深陷,灯光落在他脸上,显得他愈发形销骨立,残废的双腿上压着一件厚实的毯子。那双握笔折桂的手却极稳,井井有条地更换上新的琴弦,一下一下地试音。

“为难不为难的,都是调戏女人,徒增浓情蜜意的把戏罢了。”江乔只觉得好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二公子别修了,早些喝药休息吧。”

“我为江姑娘所救,此刻性命垂危,无立锥之地。”霍文柏嘴唇干裂,每说一个字,唇上便渗出一丝血,“为姑娘修一把琴而已,难报救命之恩,请姑娘不要推辞了。”

“就算姑娘已经习惯了被为难,霍某所做不过杯水车薪,可苦头总是少吃一点比多吃一点强。”霍文柏认真地说。

霍文柏身上纯澈的文人气让江乔有些发愣,只好笑着摇摇头,随他去了。

小舍的窗户忽然被人拍响,三长一短,是楚识夏约定的暗号。江乔起身开窗,一身风雪的楚识夏便钻了进来,抖落满地冰晶。

“宫里的消息,陛下要在除夕宫宴上为太子和文卿小姐赐婚。”楚识夏神色凝重,对霍文柏说,“二公子有什么打算?”

即便霍文卿愿意在东宫做楚识夏的内应,但两姓联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来太子和陈家大厦倾倒,霍文卿难逃一死,霍氏也很难不被牵连。

“我想进宫面见陛下。”霍文柏吹去古琴上的木屑,看着楚识夏一字一句道,“我愿以性命指控太子玩弄鬼神之说,草菅人命、强娶舍妹。”

这是破釜沉舟了。

如果皇帝铁了心要拔除陈氏根基,那么这也许是一举罢黜太子的好机会。摄政王手眼通天,但桃李满天下的霍家也不是软柿子,书生们一人一口唾沫,淹都能把太子淹死。

“纵火案疑点重重,人证、物证都被销毁了。陛下就算心生疑虑,也没有铁证拿下太子。”楚识夏摇头,“这件事没办法从明面上,或冤魂一个真相。”

霍文柏却说:“没有关系。陛下会信我的。”

楚识夏心觉不妙,“你想怎么做?”

“我愿以霍氏满门性命担保。”霍文柏拨动琴弦,一缕清亮如金铁的琴声荡开。

“不行。”楚识夏矢口否决,“我不会帮你。”

“楚大小姐,你没有别的办法。”霍文柏说,“我已经是一个废人,谁也救不了,好歹有一条命为我的兄长沉冤昭雪,为我的妹妹蹚出一条回家的路。”

“不行。”楚识夏咬着牙,“离除夕宫宴还有三天,会有别的办法的。”

“我和大小姐素昧平生,你何必如此。”霍文松的口气忽然冷淡下来,“你阻止这桩亲事,想必有自己的考量。如今虽然绕了个圈子,但我若以性命向陛下陈情,你也能得偿所愿。这样不好吗?”

这番话称得上冒犯。

“我们行军打仗的,只有踩着死人往前走的血气,没有砍活人当垫脚石的习惯。”楚识夏强硬地说,“就算要说,也是我去和陛下说。我和燕小侯爷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只要能把赐婚的旨意往后拖一拖……”

“能拖多久呢?”霍文松沉静地问。

“车到山前必有路,二公子别再说了,我不会带你进宫见陛下的。”楚识夏对着他深深一拜,“我这样的人,只会杀人。公子这样的人,才能救人。还请公子珍重自身,我必全力以赴。”

霍文松幽幽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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