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画中仙(十)(2 / 2)
白焕愣住了,倒不是回答不上来,只是皇帝问得微妙。
历来被放到翰林院任职的进士,要么是被人算计,在里头做一辈子经筵讲官;要么是积攒资历,为进入内阁做准备。皇帝屡屡宣徐砚随侍左右,霍氏又名满天下,徐砚显然是后者。
但这个问题,皇帝本不该问皇子。
“朕要将他留给你。”皇帝虚虚地指了一下白子澈,道。
白子澈一放药碗,就要诚惶诚恐地跪下去。皇帝一把扶住他的胳膊,令他在床榻前站直。
“墨雪那天来探望朕,有句话说得很好,天下万民都是朕的子女。倘若朕所牵挂的人再世为人,生在大周的疆土上,朕希望这个位置上是个好皇帝,希望大周的官员个个清正廉洁、爱民如子,百姓安居乐业、平安幸福。”
皇帝将枕边的木盒悬在白子澈手上三寸的位置,白子澈触手可得,他目光殷切道,“子澈,你是个吃过苦的孩子,更能苦他人所苦。你会不负朕的嘱托的,对吗?”
白子澈缓缓半跪下,高举双手,一字一句道:“儿臣定不负所托。”
皇帝郑重地将木盒放在白子澈手心,盒中是太子册宝。
——
长信宫。
皇后亲手将燃尽的残烛换下,用火折子点亮新的蜡烛。佛龛前灯影憧憧,皇后仰头望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心里只有无边的孤寂与茫然。佛堂中向来不留人伺候,皇后一人跪佛时,总是听见窗外漫步过宫墙缝隙的风声,悠长又寂寞。
“你父亲不是不许你们再进宫吗,你来做什么?”皇后表情淡漠地问。
白焕掀开遮掩容貌的风帽,身上穿的分明是宦官服饰。
“母亲,陛下要立白子澈为储君了。”白焕道。
“我知道。”皇后略微垂眸,自嘲般笑笑,“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二十一年了,这个纠缠我无数个日夜的噩梦终于降临。原来神佛真的没有饶恕我的罪过。”
白焕心里横生一股怒气,却又不忍对她说重话,只说:“母亲有什么罪过?是白子澈枉顾您的养育之恩,是父皇背弃嫡庶尊长,这么多年,您一直隐忍、退让,外人嘲笑您不得盛宠,就是这样的结果,您真的甘心吗!”
皇后转头看向白焕,她衣着素净,唯有发间一支镶嵌夜明珠的银簪熠熠生辉,在烛火映衬下仿佛月光的一滴眼泪。
“我对白子澈有养育之恩,是因为他的母亲在宫廷争斗中死去;陛下弃嫡长子而立庶次子,是因为你戕害霍氏兄妹,失德失贤;”皇后悲怆道,“我退居佛堂,是为陈氏不忠不义之举赎罪,为陛下因我而死的妻儿赎罪。”
“你才是大周的皇后,你才是他的妻!”白焕咆哮出声,“那个女人,什么楼兰神女,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祸乱君心的祸水!”
皇后失望至极地垂下眼,说:“时至今日,你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对吗?”
“我有什么错?东宫的位置本就该是我的!”
皇后像是从白焕戾气横生的话语中察觉了什么,哀求道:“阿焕,不要步你外祖的后尘。陈氏已经沦为弄权乱政的佞臣,难道你要后世史书也指你为弑君杀弟的不义之君吗?”
白焕双眼猩红,狂悖而疯癫地宣称:“若我为帝,史书便由我来写。”
皇后痛苦地闭上了眼。
“母亲,政变那日我会派人带你走。待我得胜,你、我、阿煜一家人自当团聚。你有多少年没有回家?你不想家,不想外祖吗?”
“你走吧。”
皇后不再看他,转身跪在蒲团上,对神佛垂首。
白焕咬牙离去。
——
铁匠巷。
楚识夏在空地上铺开一张巨大的帝都地图,用墨线勾勒,精确到每一个坊市、每一扇城门,就连宫城的布局结构也清晰可见。白子澈、程垣、裴璋、孙盐、徐砚、沉舟几人围着这张地图坐下,裴璋和徐砚不约而同地流露出震惊的表情。
“你哪里来的城防图?”徐砚有点紧张道,“偷盗帝都布防图是大罪!”
裴璋紧张的点则完全不一样,“你什么时候画的,你摸进京畿卫里去了?”
沉舟没所谓道:“好多字,好多画,看不懂。”
“这还用摸进京畿卫吗?”楚识夏很不屑,“多走两遍就能画明白了。而且这只是地图,并没有兵力部署,算不上城防图。”
阕北四州的地图每隔两年就要重新画一次,尤其注重水文、山林、偏僻小道的改变,以求精确无误。前世,北狄人安分老实的时候,楚识夏会亲自跟着军中绘制地图的军官跋山涉水,切身感受地形的差异不同。与拥雪关、镇北王府中珍藏的地图比较,这张地图堪称粗制滥造。
“京畿卫统领林鹤已经被停职,但他在京畿卫中深耕多年,军中到处都是他的心腹。所以白焕若要起兵造反,一定会调动京畿卫。”楚识夏用朱砂在帝都四面城门上打了个叉。
“京畿卫负责帝都守卫,如果京畿卫造反,我们只能固守宫城。”程垣的表情不大好看。
“好消息是,帝都重守不重攻,京畿卫没有如投石机、犀角冲一般的大型破城器械。而离帝都最近的大型军事堡垒有一百多里,若要从此处调动,一则时间来不及,二则兴师动众。所以京畿卫想拿下宫城,只有借云梯攀爬城墙。”
楚识夏侃侃而谈,孙盐半跪在白子澈身后,眼睛亮晶晶的,都是钦佩与仰慕。
裴璋点点头,适时提问:“若白焕先造反,后调宫城器械,你又待如何?帝朝忠心勤王之辈不多,见风使舵之辈不少啊!”
“所以要速战速决。”
楚识夏说起军事调动信手拈来,说,“我算过,从最近的地方调攻城辎重到帝都,刨开地面结冰、车轮卡在雪中的因素,少说也要三天。”
“以羽林卫和禁军的能力,要在京畿卫攻势下守宫城三天不现实。”程垣听得直摇头,“羽林卫这些年还好些,禁军中有一部分曾驻守东宫,都是白焕亲信。”
“不用守三天,”楚识夏打断道,“守到白焕死即可。”
追随白焕起兵逼宫之人,无一不是期待他继承大统,自己一跃而成从龙之臣。但白焕若是死了,他们的算盘就落空了。没有皇子做借口,即便攻陷宫城,也只是在帝都中坐以待毙,等着云中楚氏名正言顺地勤王讨逆。
众人一听这条计策,便明白此战胜负的关键在“刺杀”二字,纷纷抬头看向沉舟。
“没问题,”沉舟漠然道,“他不难杀。”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