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逐鹿(三)(2 / 2)
楚林收敛了嬉皮笑脸的德行,将手上的长枪抛给程垣。程垣扣上头盔面甲,掂量着长枪露出一个苦笑。
“霸王枪会吗?”楚林问完又摆摆手,“不会也不要紧,对着战旗下面的人射几箭就好。别怕,我们护着你。要不是我们几个都长得太高太壮,也不能让你来当这个靶子。”
“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倒是不怕这个。”程垣笑笑,说,“可我没有大小姐那般百发百中,怎么办?”
楚林笑得露出两排雪白的牙,衬得他的脸黝黑,“我们一起放,谁看得见是谁的箭射中了?”
程垣呼出一口气,翻身坐上马。
程垣身上是和楚识夏如出一辙的黑色轻甲,连肩甲上褪色的金色徽记也一模一样。胯下的白马虽然不是雪骢,但帝都认得雪骢的人本来就少,何况黑灯瞎火,马又披着战甲,亲卫队又统统骑的黑马、红马,愈发显得他醒目。
程垣抹了下弓弦,在心中默默回想楚识夏传授他的连珠箭。
马蹄声迫近。
——
陈伯言憋着一口气,与林鹤并驾齐驱。他自诩是陈氏的继承人,不肯半步落于人后,更无法忍受林鹤目光中难以掩饰的嫌弃。马蹄声、嘶吼声鼓动着陈伯言的血液沸腾,令他忘记了那一箭的恐惧。
一支队伍忽然从侧方的巷子中冲出来,一言不发就放箭。京畿卫推进的速度极快,前面刹住后面就要撞上,只好往前冲,于是不可避免地迎上了暴雨般的箭矢。
陈伯言眼中只有那抹雪白,白得刺眼,仿佛匕首上闪烁的寒辉,要直刺他的心脏。白马上的黑甲骑兵连放三箭,动作流畅敏捷,陈伯言狼狈地挥刀砍断近身的箭矢,猛地被林鹤扑下马,滚落在马腹下。
一支箭射中陈伯言战马的胸膛,炽热的马血泼了陈伯言一脸。
“你傻了吗?!”林鹤怒不可遏,劈头盖脸地打了他一耳光,“你非要冲前面干什么,刚刚不躲开你就死了!”
弓箭手放完一箭的空隙足够他们被骑兵踩成碎片,林鹤抓着陈伯言上马,将失魂落魄的陈伯言放在身后,方欲下令追击,却见对方哄然作鸟兽散,七零八落地冲进了蛛网般的巷子里。
林鹤愤怒之余有些傻眼。
“她到底要干什么!”
“统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苍蝇再小也烦人啊!”副将道,“他们人少,不如斩草除根!”
林鹤冷冷道,“云中楚氏的骑兵要是想遛你们,就跟遛狗一样。巷子狭窄,就是人多也无用,反而易进难退。城中巷道极多,若以步卒追击,何人攻城?骑兵卸了甲亲自爬吗?”
“那该如何是好?放任自流,恐成大患!”
“派步卒和弓箭手把守宫城主干道附近所有的路口,不得进出,违者格杀勿论!”林鹤果断道,“楚识夏无非是想为宫城布防争取时间,万不可让她得逞,全军加速前进,不得有误!”
——
楚识夏从康梁坊转出来,扯下头盔扔在地上。她在火海里兜了一圈,甲胄下全是闷热的空气和滚烫的汗水,手甲覆盖的地方烫出一串水泡。冷风吹得楚识夏一个激灵,内城城楼上的京畿卫发现了她,拉弓对准她的身影。
京畿卫急着攻陷宫城,没有留太多人驻守内城城门。
楚识夏的动作更快,羽箭命中一名京畿卫的咽喉,他要撞响警钟的身体猛地往前扑倒。楚识夏射出第二支箭,风灌过镂空的箭镝,发出长长的一声呼啸。
藏身在暗处的羽林卫和亲卫一个虎跳,从城墙后攻上城楼。
雪骢行动迅速,楚识夏转眼间就进入城门下。雪骢飞身一跃,跨过拦道的栅栏。楚识夏手上长枪游龙般刺出,手持长刀试图斩断马腿的士卒被枪尖高高挑起,极度的恐惧令其他人落荒而逃。楚识夏拍着雪骢的脖子,命令它调转方向,对准漆黑的城墙。
羽林卫和亲卫拼命地往上挤,京畿卫隔着栅栏伸出刀枪戳刺。仿佛逆流而上的鱼和顺流而下的水对冲,不断地有人被刺中倒下,或者被推搡着滚下城楼,于深黑的砖石之上涂抹下浓墨重彩的一痕。
亲卫勇猛过人,一把抓住栅栏后京畿卫的头颅,挥刀斩下。刀锋卡在颈椎里,摩擦声叫人不寒而栗,亲卫臂力过人,生生地将刀撕了出来。更多的刀枪冲着亲卫的胸口、腹部刺来,同僚们紧随其后,推着栅栏步步后退抵在京畿卫身上。
“闪开!”
楚识夏一声暴喝,亲卫们默契地抓着来不及闪避的羽林卫紧贴着城墙躲开。雪骢如出水白龙般起跳,前蹄踢在压制住京畿卫的栅栏上,栅栏当场四分五裂,栅栏后的京畿卫连滚带爬地逃开。有人头破血流,一头栽下城楼;有人被踩断腿骨动弹不得,马蹄踢得他脏腑碎裂,紧追上来的羽林卫一刀砍断了他的脖子。
防线一经突破,便如洪水开闸。
这支羽林卫曾经追随楚识夏到过江南,杀过人,舔过血,领过军功。他们杀红了眼,呼吸吞吐间都是血腥的气息,只知道踩着敌人或同伴的尸体往前冲,楚识夏的背影就是他们前进的方向。亲卫们则冷静得多,像是母鸡带小鸡崽似的时不时拽他们一把,免得他们冲下城楼。
城楼上的人越来越少,尸体从城墙上坠下的声音仿佛装满血肉的皮袋子落地,闷闷的响,在人心里激不起一点波澜。
——
严虎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他被留下来看城门的时候还有一丝侥幸,心想至少不用上前线搏命。谁料城墙下会突然出现一支羽林卫,还有身份不明、人数不多但训练有素的军队?
严虎本来想跑,却无路可退。
他看清了领头那个白马黑甲的骑兵,那是个年轻的女孩,肌肤素白如雪,眼神凛冽,颈侧星星点点的血迹犹如寒梅——那是云中楚氏的大小姐,被秦王许诺以千两黄金、万户侯的无上军功,严虎却没有半点贪欲,只想回家喝羊汤。
严虎被亲卫一刀斩断武器,刀锋死死地卡在肩胛骨里。他眼角一斜,瞥见斜刺里冲出来的人影,心一横便伸手紧紧攥住了刀锋。亲卫也发现了偷袭的人,不得不冒着被捅个血窟窿的风险,舍弃了刀一拳砸在不速之客头上。
预想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饮涧雪从后方斩断了偷袭者的后颈,他无力地前扑倒地,半个脖子都被削开。严虎绝望地看着扑在他脚下的人,亲卫反应迅速地拔出刀,撕开严虎的喉管。严虎向后仰倒,半挂在城垛上,像是一面残破的旗帜。
楚识夏低下眼睛,看向那个偷袭者。
他大睁着眼,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依稀是两个字——“哥哥”。
亲卫见楚识夏沉默不语,心中不由得唏嘘,心想大小姐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哥哥,触景生情。
不料楚识夏抬起眼,冷血地指着严虎道:“那是百夫长,他身上应该有火石。把篝火点起来,挂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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