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澈番外·鬓如雪(2 / 2)
“‘陛下若是看上你这种货色,那他就是个瞎子,我不嫁也罢’。虽然没有问过你的姓名,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白子澈淡淡地笑着说。
徐息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地说:“陛下恕罪!”
“幸好朕的脾气和传闻中一样好。”白子澈让她站起来,看了两眼她红痕未消的脸,嘱咐吹云拿药给她擦。
徐息岚战战兢兢地要接过药,不敢劳烦吹云,吹云却严肃地亲力亲为。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白子澈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望着檐下珠帘般的雨幕,丝丝缕缕的凉意从窗外扑进来,他也不躲不闪。徐息岚不安地坐在白子澈身边,他不发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无意间,徐息岚看见寝殿中摆着一幅画,画上是手持净露甁,低眉浅笑的观音。
传闻竟然是真的。徐息岚漫无目的地想。
“就这么坐着,很无聊吧?”白子澈忽然问。
徐息岚赶紧摇头,说:“陛下为什么帮我?”
“也许是因为,你今天说要请朕吃鲜花饼,朕很高兴吧。”白子澈的语气自然冲淡,没有一点开心的意思。
很久以后,徐息岚才知道,那一天晚上白子澈收到云中来信。镇北王楚识夏的女儿降生,取名楚重曦。
次日,白子澈封楚重曦为静安公主,待遇等同嫡出公主。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楚重曦的父亲是晋王白臻,白子澈的异母哥哥。与楚识夏缔结姻缘之前,白臻请旨废去自己的皇室子弟身份。尽管如此,楚重曦的血统依然敏感。
白子澈的举动昭示皇室对云中楚氏没有猜疑之心,云中楚氏的荣宠又上一级台阶。
大局之下,白子澈枯坐檐下整夜看雨的惆怅,不足为外人道。
——
宣德十三年,夏。
又是一季暴雨。
这是徐息岚登上皇后之位的第六个年头。
徐息岚在羽林卫校场学弓箭时被弓弦割伤了手,又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湿透,回到长信宫便开始发热。她烧得迷迷糊糊的,一会儿喊阿娘,一会儿喊爹爹。
照顾她的人无奈地应和着,替她擦身,给她喂药。
高热退去,徐息岚看着衣不解带的白子澈,忽然落下泪来。
白子澈擦掉她的眼泪,无可奈何地笑着问:“一觉睡醒,发现不是爹娘在旁,是朕,是不是很失望?”
徐息岚摇摇头。
“孙盐和朕说,你最近总是跑去学骑马射箭。”白子澈道,“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
徐息岚对账本最感兴趣,把后宫账目打理得井井有条。白子澈要削减宫中开支,徐息岚也能把事情办得圆满漂亮。
徐息岚一言不发,坐起来喝药。她捧着药碗,嘴唇咬着瓷碗边缘,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既然不是喜欢,便不要勉强自己去做。”白子澈替她做了决定。
“陛下喜欢的,其实不是菩萨,对么?”徐息岚抬起眼睛看着白子澈,眼睛里水雾涌动。
白子澈一怔。
“臣妾听闻了一些陛下年少时的旧事,妄加揣测,做了愚蠢的事。请陛下恕罪。”徐息岚低声说。
祥符年间风云诡谲的《观音大士图》失窃案,居住在秋叶山居的云中楚氏质子,楚重曦出生当夜未央宫中一夜未熄的烛火。桩桩件件都在告诉徐息岚,白子澈的心里有一个人。
徐息岚觉得自己可笑,像那些在额头上点朱砂的秀女一样可笑。
“息岚,对不起。”
“陛下不用说对不起。”徐息岚摇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药碗里,“陛下对我很好,是我想要的太多。陛下对我好,是因为陛下本就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但我想要的,是陛下心悦我而对我好。我太贪心了。”
白子澈拍着她的后背,对着她的眼泪手足无措。
良久,白子澈说:“你不必学她,不必像她。”
这世上,也不会有人像她。
徐息岚哭得更凶。
——
祥符二十三年,夏。
暴雨如注。
徐息岚望向台阶下站立的楚重曦。
楚重曦今年十六岁,眉眼肖似其父,是不可言说的美丽。她不动也不笑时,便像是画上的仙子,只要一开口,眉眼生动起来,浑像是壁画上仙女落地,在红尘中摸爬滚打。
“去看看陛下吧。”徐息岚说,“按血缘算,陛下是你叔叔呢。你父母不在的这些年,他一直很挂念你。”
楚重曦应了一声,随着徐息岚走向未央宫。洛瞳在楚重曦头上撑开一把伞,烟雨青的底色,绘着苍翠的竹。
——
白子澈病了很久,总是不见好。太医说他思虑过甚,需要好好休息,他却一刻也停不下来。帝国的沉疴尚未完全拔除,他的袍泽们一个个故去,只留他一力支撑。
裴璋守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
“陛下,重曦已经到帝都了,你要不要见见她?”裴璋的声音发颤,道,“她的眼睛长得像墨雪。”
白子澈睁开昏沉的眼,转头望去。
隔着一层金纱织就的屏风,那个人撑伞、提着裙摆涉水而来的身影像是融化在阳光里。
大理寺前的暴雨经久不息,白子澈是那场大雨中唯一的溺亡者。少年偏安一隅的心愿、敬重爱护的师长碎在权力的碾压下。他仿佛回到了母亲死去的那个雨季,头顶的伞支离破碎,独留他暴雨淋身,寒冷颤抖。
那个人拔剑站在他面前,一把纸伞遮住了他。
一切暗流涌动的情感自此开端。
“楚大小姐,别来无恙。”
白子澈的眼皮沉沉地坠下,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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