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情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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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情意

湖水冰冷刺骨,像针扎在身上,扎得绥绥手脚都麻木了。她有再好的身手,这时也使不出来,只能死死攀住李重骏。

他的肩背很宽阔,她怎么也圈不住,洪流还在不断地拖扯她,好在他一直抱着她。她把头枕在他的胸膛。他的身子撞来撞去,她的额头也在他胸前颠来颠去,震得她又疼又昏。

“李——”

她好想大叫,一张嘴,又是血气的冷水灌进来,口鼻耳朵里,都是冷水.

她只好又闭上了嘴。

她会死吗?

这湍急的河流虽不算大河,却是贯穿秦岭的,一路流到群山里面去,她就算这时候没有淹死,也总会淹死的……可是李重骏的胸膛那样坚实。

她明明最讨厌他,她明明最不能相信他。

可是他的胸膛这样坚实。

她觉得累了,意识也逐渐模糊,努力地抱了抱他,还是松开了手。然而那剧烈的翻腾,竟渐渐结束了。

她的头被抬出水面,虽然腰腿还浸在冰凉的水里,至少可以大口地呼吸了。

绥绥连忙又挣扎起来,抹开脸上的头发。四处伸手不见五指。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涛涛的水声,还是那样汹涌地奔腾而过。脸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摇晃,苏苏地拂着她的脸颊,又痒又疼。

“这是哪里……”她哆嗦着发出声音,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嘴。“嘘。”

只有短短的一声,她却听出来了,是李重骏!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远处纷乱的马蹄声,男人的高呵,还不止一个男人——

“报——报——”

“前头截着什么没有!”

“河里只有太子殿下的朱里绶带!”

“快!快!你们也跟上去!再有二十里就是河道岔口,南河汇进渭水,更难搜检。出了岔子,大家没命!”

“是!——”

于是那些人扬鞭催马,无数马蹄声奔驰而去,那动山摇的响动像锤子敲着绥绥的脑袋。

他们中有人提着灯笼。

借着那一点微光,她看出了脸旁是什么东西。

是树叶,许多树叶,生在河堤的一棵矮树上,那树一半生在土里,一半生在河里,露出盘根错节的树根,正被李重骏抓着。

他一手扶着树根,另一只手,抱着她。

原来,他们正躲在河堤旁的树后。绥绥简直不敢相信,能有人冲破洪流,够到岸边。

她昏沉喘息着,抬头看了上去。

骑马的人走远了,那点光也消散了,只这短短的一瞬,她看见了李重骏狼狈的样子——皮肤惨白,脸颊上血迹斑斑,好多的血口子,他一定很疼,他抱紧她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可是他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他艰难地说了两个字:“别怕。”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血水不断滴下来,滴到她的脸上。绥绥还是觉得很害怕,忍不住细声问:“你……你还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李重骏低低嗤笑了一声。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再出声。

四周又陷入了黑暗,天上仍下着倾盆的大雨,大江东去,水声滚滚,到底要咆哮到何处去呢?雨气与河腥气中,绥绥似有似无地闻见了血的味道。

一定是李重骏还在流血。

他会死吗?

绥绥不知是太过害怕,还是实在没有力气,反正她伸出另一只手来,悄悄地,重新环住了李重骏。

他却低低嘶了一声,很痛苦似的。

绥绥也觉得手上滑腻腻的,才反应过来,她许是勒在了他腹部的伤处。她忙要放开手,却忽然听到他说,

“别动。”

他说得艰难,声音又低,像在求她一样。

绥绥想,如果她在这一刻死去,也许,就不会记恨李重骏了。就像每一次,在凉州的戏园,在陇西的寺院,在雨夜的魏王府,当死亡从天而降,其实,她从没有恨过李重骏。

可惜,她没有死。

她不仅没有死。

她抱着李重骏浸泡在漆黑的洪水里,又冷又疼,就在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被拉扯着,一直往上拽。她的脑袋不停撞在石头上,头疼欲裂,等那个拉着她的人手终于一松,她立刻四仰八叉躺在了地上。

绥绥筋疲力尽,也不想去管今夕何夕,闭上眼睛就能睡着。偏那个人又拽住了她的衣领,似乎是想把她提起来。她可是连手指都握不起来了,任那人怎么拽她,就是不动。那人没好气道:“起来!”

还是李重骏啊。

她清醒了一点儿,努力睁开眼睛,只能接着一点微弱的河水的反光,看到上方的黑影。绥绥昏头涨脑,慢慢道:“啊?”

李重骏低声道:“啊什么啊,快起来,我们到山上去躲躲。”他冰冷的手掐着她的脸蛋,“你再装死,我就把你扔回河里去。”

绥绥分明记得她应该恨李重骏来着,可本能已经代替了理智,他一骂她,她就害怕真的被扔回河里,只好挣扎着被李重骏拉了起来。

李重骏解下许多多余的衣物丢回了湖中,然后搭住绥绥的肩膀,踉踉跄跄地离了河畔。

这时大雨已经渐渐停歇了,原本寂寞的山林里,河流声哗啦啦异常响亮,掩盖了他们的动静。绥绥觉得很奇怪,她听见李重骏沉重的喘息,他应当是走得很是吃力,时而左一歪右一歪的,喉咙里也发出呼哧呼哧的轻响,随时要吐出口血似的;可与此同时呢,山上泥泞得很,也没有石阶,他竟就一声不吭慢慢地爬上去,探过了没有蛇,没有人为的陷阱,把土踏实,再回身将绥绥拖上来。

绥绥都没怎么费力气,就这么爬了半夜,她反倒恢复了些精神。

他们终于寻到一处隐蔽的山洞,李重骏一把放开绥绥,身子一歪便坐了下去,倚在山洞里的一块石头上,紧闭着眼睛。他不声不响的,绥绥当他是只累极了,俯下身摸了摸他的脸颊,却吓了一跳。

“好热!”绥绥低叫,“你发烧了!”

李重骏没有理她,绥绥又推了推他,才见他皱了皱眉。他的脸上总是有一种不耐烦的神气,可他偏又生得俊朗,让这不耐烦看起来像是潇洒。

但绥绥知道,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潇洒。

烧成这样,他一定很难受。绥绥轻轻拉开他挡在腰上的手臂,那块的衣裳早就破破烂烂,沾满了血污。

她忙撕扯下一条衣裳绑紧了李重骏的腰腹,将将止住流血,可他们都没有干净衣裳,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当务之急是把火烧起来。

绥绥身上的火绒火镰早就找不到了,她在山洞里也只找到了两根硬木枝子。要想钻木取火,只能出去碰碰运气,只有杨树或柳树这般柔软些的木头,才能被用做钻板。

她盘算着,才要站起来,就差点摔在地上。

她的手不知何时被李重骏攥住了。

“殿下……殿下……李重骏!”绥绥试图挣脱,可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不管绥绥怎么叫他,李重骏都只是闭着眼睛,等绥绥凑近了,戳了戳他的脸颊,他却忽然倒过了身来,把半边身子都压住了她。

“呃……”

好重啊,她都不知道李重骏原来这么重。

她没好气地喂了一声,李重骏却咳嗽了起来,他一抖动,绥绥也觉得浑身发冷,打起颤来。她忽然觉得,他们躲在这幽深的山洞里,就好像生死相依,那些爱啊,恨的,都离得很远很远了。

她轻声说:“你先起来,让我出去,好不好?这样下去你要烧傻的,我去外面拣点木头回来。对了!还有抢刀草,在我们那里,被刀弄伤了都是敷抢刀草……”

李重骏竟然有反应了。他仍合着眼睛,淡淡嗤笑了一声:“我倒不知,你还懂这些。”绥绥扬起了眉毛:“那当然了!大少爷,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黍米和高粱都分不清。”

她不仅分得出五谷,还能在深山里辨方向,认草药,设下捕捉野兔的陷阱。

凉州也是有山的,绥绥阿娘的娘家就住在马鬃山的脚下,每年到了摘松茸的季节,阿娘都会带着她翻过大山去给外祖家帮忙。每人一只篮子,大人们在里面装松茸,她就装抓住的小兔子,带回去养。养的时候得小心些,舅舅总是趁她不注意,把小兔子杀了下酒。

离开了东宫,她反倒变回了一个有用的人。

绥绥的心情莫名地好了一点,趁机报复李重骏:“不过我们都是被刀划个口子,才敷刀枪草的,像你拿这样刀捅自己的傻瓜啊,还是看老天爷要不要你的命吧!”

她顿了顿,这才想起了今晚的一切,慢吞吞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要给自己一刀啊,不会那时就发烧了吧……”

绥绥没指望他能回答。这个家伙最会顾左右而言它,现在他负伤,更好装死了。

没想他却淡淡开了口。

“其实,那晚的山茄毒,我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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