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杯子,一辈子(2 / 2)

加入书签

我也很尴尬,师父他老人家身为一个男人,对我推心置腹地说这些私房话,实在是太难为他了,可是他也实在太不了解我的心事了,我哪里就花心了呢?我一门心思地闷在房里,一直在分析探究云洲今日的表现。

我七想八想的后果是,把本来已经心灰意冷的心又扒拉得死灰复燃了。这万一,万一他是吃醋呢?万一,万一他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呢?

我就这么“万一”地纠结着、矛盾着、疑惑着、痛苦着熬到中午,生平第一次决定勇敢一回,去试探一下他的心意。如果不是万一,我也就彻底死了心,死心塌地地做红娘算了。

我选了一个很保险很隐蔽的办法。我跑到竹林里,砍了一棵大竹子,然后一节一节地分了十六节,做成了十六个杯子。

我用云洲送的小匕首在其中的一个杯子上刻了一句诗“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其他的竹杯,我就胡乱刻了什么“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等等。

我打算把那一个相思泪的杯子送给云洲,然后问他一句话。这句话,实打实地问,我实在是问不出口。桌子上一溜儿摆着十六个杯子,我单单盯着正中间的那个杯子,恨不得将我想问的话刻在上面直接给他,我很怕自己一紧张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突然,小荷包从窗户外伸进脑袋,惊讶地看着我桌子上一排杯子,问道:“小姐,你这是在算卦么?”

我心里一慌,忙对她呵呵干笑,“嗯,我打算送给师兄们喝水用的。”说着,赶紧将相思泪揣到袖子里,这上面的诗可千万千万不能让小荷包看见,不然她一定去四处请教是什么意思。

小荷包叹道:“唉,逍遥门要都像小姐这么会过日子就好了,竹杯子可比瓷杯子结实便宜多了。”

我慌慌张张地将其他的杯子收拾起来,这些杯子其实都是幌子,只为了掩护相思泪。若是云洲肯接受我的心意,这些杯子送不送都无妨;若是他不肯接受我的心意,这些杯子就派上了用场。

我给自己打了一下午的气,晚饭也吃得很撑,终于在黄昏即将融于夜色之时,拿着杯子,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去了云洲的住处。

他正站在桌前提笔作画。窗前杜鹃红彤彤的艳着,桌上铺了一张宣纸,压了一只玉石小貔貅。他在作画,其实他在我眼中,已经入了画。

我鼓起勇气道:“哥哥,生日的时候,你们都送了我礼物,我,我回送你们大家一个礼物。”

他放下笔,回头看着我。他的目光澄澈如深泉,一尘不染地通透锐利。我一对上他的目光,就有点自惭,于是磕巴着飞快地说出憋了一下午的一句话:“我把这一辈子给你,你觉得如何?”我说完这句话就把竹杯往前一送,豁了出去。

此一刻,时光似被拉得无限长,他离我一臂之遥,却似隔着千山万水,我的心跳得忽而鲲鹏展翅九万里,忽而疑似银河落九天。

他默默地接过我手里的杯子,仔细看了两眼,低声道:“这杯子真不错,你的手很巧。”

就是这样风淡云轻的一句话?连眉梢都没动一分?

我脸上的热潮立刻退了,怔怔地看着他,手心里空了,心里更是空荡荡得一落千丈。

他抬眼看着我,顿了顿道:“小末,这杯子你每个师兄都送了?”

我无精打采地哼了一声,“是。”  看来我留一手后路是对的,试探失败了,我还可以借口其他师兄也都送杯子,将这事不动声色地掩饰了去。

他“哦”了一声,将杯子在手里转了转,而后放在桌子上。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浑身的力气、所有的勇气和期望仿佛都顺着这口气跑到九霄云外,荡然无存。

我看着桌子上的“一辈子”,失望至极。突然,我发现自己被小荷包一吓居然拿错了杯子,将相思泪拿成了汪伦送李白,可是我话说得那么明显,故意将“一杯子”说成“一辈子”,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呢?他那样冰雪聪明的人。

他当做没听懂,四两拨千斤地将那句话拂了去,如同是一阵不适宜的秋风卷起的一片枯树叶子。我彻底死心了,他对我,的确是无意。我这样赤裸裸的表白,生平第一次做出这样血勇冲动的事,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唉,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我灰心丧气地从他屋子里出来,将剩下的杯子胡乱送给师兄们,蒙头大睡。

睡醒之后,我痛定思痛,终于清醒。只有仙女般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他,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好好当红娘吧。你看那戏文里小姐只有一个,大多数都是跑龙套的小丫头。

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和他在一起,能看着他幸福美满也是一种幸福,如果他将来很幸福,看着自己美若天仙的妻子时,能偶尔想到红娘是我,那我也就知足了。我只能这么宽慰自己,我觉得一天宽慰二十遍,宽慰到自己感觉麻木就好了,因为练功的时候,腿一麻,就觉不到疼。

我恍恍惚惚在屋子里呆坐着。天黑透了我也不想点灯,心里空空落落得像是被掏空了的竹杯子。

他只收下了一杯子,可是,我想送给他的却是一辈子,唉。

小荷包从外面进来,见到我枯坐在黑黢黢的屋子里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也不点灯?”

我叹了口气,怏怏道:“省点灯油吧,反正也没人看我。”

“谁说没人看你?我天天看呀,越看越觉得小姐好看,每次你洗了澡,我都觉得像是贵妃出浴。”

贵妃出浴!我眼前一黑,想死的心都有了,颤着声问道:“小荷包,我居然胖成那样?”

小荷包忙道:“小姐你误会了。贵妃出浴单指你皮肤白皙又水灵,可没说你胖。小姐的身材,该细的细,该鼓的鼓,十分窈窕好看。”说着,她吞了一口口水。

我想死的心,又悠悠地活过来了。

小荷包一边说,一边羡慕地朝着我胸前鼓的地方猛看,我连忙抱着胳膊挡在胸前。这丫头,怎么一点也不含蓄?果然是在逍遥门待得久了,有些剽悍豪放。

小荷包又道:“小姐你长得其实特别好看,就是你穿的这袍子实在不好看,人要衣装马要鞍,你试试那几件衣服吧?”

我知道她说的是那包袱里送来的几件衣服,的确是好料子好颜色,可是我从不穿,往年我都送给小荷包了,今年的,我还没来得及给她。

我一直认为,一个人若是不喜欢你,哪怕你披上七彩云霞,他也未必瞧你一眼。换句话说,若是一个人因为你穿得好看才喜欢你,那也未必真是喜欢你。所以,我从不注意穿着,一向和师兄们穿得差不多,夜晚出去,大抵也是雌雄莫辨。

小荷包扭着腰道:“小姐,你试一下嘛,试一下就脱掉好不好?”

我心情不太好,懒洋洋地不想说话,更不想动。小荷包见我不吭声,就乐颠颠地跑过来给我换衣服。

长夜无聊,心中空寂,我百无聊赖,破天荒地没有异议,任由小荷包在我身上收拾。小荷包将我身上那件米白色的逍遥袍脱了下来,给我换上了一件束腰的绿裙子。

系好腰带之后,她惊喜万状道:“小姐,你果然是个美人,这衣服一穿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哪。”

她把镜子和烛台都拿到我的跟前,让我自己看。我粗粗朝镜中扫了一眼,无精打采道:“不就是圆白菜成了绿葱了么?”

小荷包被噎了一下,鄙夷地看着我道:“小姐,你真是没有情趣。你看这衣服多显身材,真是凸凹有致,玲珑好看。你早该这么穿了。”

我低头看了看,这绿裙子做得该紧的紧、该松的松,绿盈盈的清新颜色,柔柔软软的布料,如一汪碧泉从高山上流下,在平地上潺潺流淌开来。将我身子裹得该鼓的鼓、该细的细。我自己看着,都觉得,嗯,甚是曼妙。

小荷包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副艳羡之色。即便这色来自一个女孩子,我也颇有点不自在,很想把裙子脱下来。

突然,门外传来江辰的声音,“小末,我来了。”

我怔了怔,我何时叫他来了?

小荷包转身开了门,江辰施施然走进屋子。

他像是突然被施了定身法,愣愣地站在那里。不过,他身子僵着没动,眼神却是波光潋滟,熠熠生辉,和小荷包的有点像,又有点不像,似乎多了点什么,我说不出来。

我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颇有些不自然。我穿惯了逍遥门的宽大衣服,这身衣服太不含蓄了,剑拔弩张的,我穿着实在很不逍遥。

我咳嗽了一声道:“你有什么事?”

他像是被叫回了魂魄,愣了一下,笑着走过来,手里托着一个竹杯子。

“小末,没想到,你居然一直暗暗倾慕我。”

我猛一哆嗦,忙道:“没有!绝没有!”

他笑了笑,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着杯子上的一句诗,柔声道:“你看,‘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我抽了一口凉气,牙疼。怎么就那么巧,相思泪会误送到他手里呢?

他一副铁证如山不容抵赖的模样,又道了一句:“我太过惊讶,不敢相信,特意跑到云洲的房里,问了问他。原来你送他的竹杯,刻的是汪伦送李白。”

我又吸了一口凉气,咬着牙问:“你去问了云洲?”

他点点头,笑眯眯道:“是,我还去问了其他的师兄弟,原来,这相思泪的杯子只有一个,你单单送了我。这份情意,我,我无以回报,只有深夜前来……”他顿住没往下说,柔情脉脉地看着我,薄唇抿出一丝柔如春波的笑。

深夜前来做什么?我的心吓得快要跳不动了。他的笑纹漾开了些,眼波越发得引人沉溺。

我紧紧盯着他的嘴,很怕他薄唇一启蹦出一个“以身相许”来,万幸,他说的是“表明心意  ”。

我长舒了一口气,阿弥陀佛!

他一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模样,幽幽道:“我觉得这种文雅含蓄的表达方式甚好。你今日上午当着诸位师兄的面对我霸王硬上弓,我实在是吃不消,我身为男人,如此失颜面的事,你让我,情何以堪?”

他笑得眉目生春,我一想到他上午那贞节烈夫的模样,再一想到他拿着相思泪四处招摇,我,我忍无可忍,一招风卷残云踢了过去。

万没想到,这一脚凌厉的横踢真是有声、有色!伴着清脆的哧啦一声,绿裙撕了一个大口子,我的小腿居然露了出来。

我呆住了,此刻终于明白逍遥门的衣服为何做得如此宽大了。

小荷包拍手叫道:“江公子快看,我家小姐的肉肉好白!”

我狼狈地捂住裙子,面红耳赤地瞪了小荷包一眼。她到底是谁的丫鬟?

江辰一个轻跃退到门外,似笑非笑地瞅着我,“小末,你白日调戏我,夜晚色诱我,是想考验我的定力么?”

我头昏脑涨,无语凝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关上——我不考验你,我躲着你还不成么?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