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抢珠人,求赐婚(1 / 2)
他的每一步都似在踏在我的心上,随着他的步伐,我的心跳得狂乱不羁,如山洪奔涌,一泻千里跃出平峡。惊涛骇浪不足以形容心里的狂澜汹涌。震惊之下,周遭都似静如死水,空荡无垠,唯有那个身影,渐行渐近,近到眼前。
全身的力气都似乎被这一幕石桥流水,绿草芳茵,心中故人的画面给悉数化解,委于尘埃。恍恍惚惚中,手里似乎握住了温软有力的一个支撑,我不及去看、不及去想,所有的力气都凝结在了眼眸之上,似一个眨眼眼前便成了虚幻,似一个稍重些的呼吸就要从梦中惊醒。
“云洲,好久不见。”江辰的一声轻语似是一把利刃,将我崩到极致的神经,砰然一声割断,心上转而是重重的一记闷痛,这不是做梦,真的是他!
好久么?是,好久。半月,已如前生今世般漫长。
云洲先向戚夫人施礼,而后抿了抿唇角看向我,再看向江辰,微微笑了笑,“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一家人。”他的话语在中间稍稍停滞片刻,带着涩涩的尾音。
这句话如一击重击,瞬间将我所有重逢的震惊、喜悦、遗憾、感伤、难以置信等无法说清道明的情愫悉数击碎。现在,在所有人的眼里和他的眼里,我是江家未来的儿媳。
江辰拱手微笑,“我也没想到会在京城遇见你,我听赵夜白说你要去福建。”
他浅浅含笑,“我本是要去福建,只因父亲应诏进京,所以我先到京城来见父亲。”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滑过,而后对江辰牵起唇角笑了笑,又向戚夫人微施一礼,意欲告辞。他抬步之际,我的心悬于一线,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过,眼睁睁地和他错过,眼睁睁地将上天恩赐的这一场重逢当成是镜花水月一场幻梦,雨打风吹自飘零么?他的几步,似要决断我的一生。我,该怎么做?我该叫住他,我该放走他?从来没有这么为难的时刻,这么痛苦的抉择。
再走一步,他就要转过屏风,我冲口而出喊住了他:“云……师兄。”
我再也不会叫他哥哥,再也不会以一声哥哥来掩饰我并未将他视为哥哥的心事。
他停住脚步,回过身来,静如深水的眼眸里是我熟悉的那一种凝望,今日,我终于看懂。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哽在喉头,我却只能涩着嗓子,假装平静淡然,内心却肝肠寸断地说了一句:“那柄匕首,我回头还给你。既是喜欢的东西,为何要轻易送人?”
他似是猛然一怔,剑眉如秀峰,微微蹙起。
他要转送给江辰的那枚匕首我一直未曾送出。看着那柄匕首,只会让我想起一句诗来。我一直盼望着有一天可以还给他,哪怕是十年二十年,我相信终有一天会再见面。我没想到的是,居然这么快就会重逢。当下,此时,我与他只隔着一张檀木几,却依旧隔着万水千山一般。我的身份,他的身份,师父的恩情,江辰的深情,封疆大吏的家世,逍遥门的清誉,诸多丝线织成网,如一只大茧将我的心事重重包裹,无法挣脱。
我只能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我知道这句话并不能改变我的身份、他的家世,也不能改变我此刻已与江辰订婚的事实。但我若不说,便觉得此生遗憾,永世不安。这句话什么都不能改变,我只是微渺地希望着他能明白,我当时并非是与他开玩笑,我对他,曾有一份最真最诚的心,可惜,阴错阳差……
他怔了怔,蹙起的眉突然展开,似有一道明光落在眉梢之上。他微微眯眼,紧抿唇角,道了声“好”,转身朝东侧走去。
我失魂落魄般地坐了下来,挨着椅子便觉得虚脱了一般。此刻,我才发现,江辰竟在檀木几下一直握着我的手。我知道我不该如此失神,我知道我应该恬淡微笑,我知道左边坐着戚夫人,右边站着江辰,我知道这摘星楼上坐着很多人。
然而,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也管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我再也不能以手挡额,说一句“今日的阳光真刺眼”。
良久,江辰低声问道:“你要还他什么匕首?”
他声音低沉,握着我手掌的手,微潮,是他的汗,还是我的汗?
我低声道:“他曾送我一把匕首,我,我想还给他。”
“好,日后你只能要我送的东西。归云山庄送你也无妨。”他笑呵呵地看着我,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笑与往日不同,似是有点牵强,似是有点紧张,眼中全无笑意,只是翘着唇角而已。
我心乱如麻,呆呆地坐着,走了神。不知何时,突然听见一声钟声从顶楼上传来,雄浑深沉,回音悠远。
接着便是三呼万岁之声,我被江辰拉到红毯前,随着众人低头跪下。
过了片刻,一行人的脚出现在红毯之上。黑色靴子,土色靴子,红色绣鞋,然后是明黄色的靴子。我心里一动,这便是当今圣上了。
“平身,都坐吧。”略带苍老的声音,透着不怒而威的凛然霸气,众人谢恩之后纷纷落座。
片刻之后,屏风处身影一闪,坐过来一个人。
江辰起身施礼,低声道:“舅舅。”
“爹爹。”
“大哥。”
我回过神来,忙起身施礼。
“云末?”
江辰低声道:“是,舅舅。”
“嗯。坐吧。”
皇上在座,摘星楼上很快又恢复了鸦雀无声的静默。
戚冲将军坐在戚夫人身边,我甚至没有心思去看看传说中的虎翼将军,那位江湖儿女口中的侠之大者,百姓心里功高位赫的国之砥柱。
此刻,河面上龙舟已经开始划行,水波荡漾水声哗然,岸上也是一片沸腾。
我了无心思,怅然失神,云洲在东,我在西,中间隔着皇帝的鸾椅。
龙舟从河的那端破水而来,一炷香的工夫到了眼前,离鹊喜桥只有数丈之遥。
四只龙舟,除了一只稍稍落后,其他三只龙舟不分上下,咬得极紧。龙舟上已有人准备拉弓,紧张精彩一幕即将展开。
突然,摘星楼上一道白色身影飞身而下,逸如云鹤,快如流星。我险些惊呼出声,因为,那身影、身法我极为熟悉,是云洲!
翩若飞鸿的身影落在最后一只龙舟上,不及舟上之人反应,他一招翻云覆雨抢过船上人手里的弓,拉弓搭箭,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摘星楼上有了窃窃私语之声。只听见屏风东侧传来惶恐的告罪之声,“皇上,老臣惶恐,犬子云洲莽撞,老臣事先并不知情,请皇上恕罪。”
“云爱卿,这是你的公子?”
“是。”
“无妨,且看看他的身手,若能夺了玲珑珠,朕重重赏他,哈哈。”
我暗舒一口气,眼睛紧盯着云洲,他手中的箭已如流星离弦而去,与此同时,其他龙舟上的人也开始放箭射向玲珑珠。
一枚箭破空凌云,斜上桥栏,直刺缆绳!
数声惊呼在河面上响起。
“掉了,掉了。”
玲珑珠从栏杆上掉了下来,七色彩带缠绕着、飞旋着如一团飞火流星,明亮灿烂,夺人心魄。
龙舟上同时跃起三个人影去抢玲珑珠。一个虬髯大汉,一个年轻少年,还有一个,是云洲!
两只手同时抓住了玲珑珠,是云洲和那少年。云洲的轻功在逍遥门一向都是拔尖的。虬髯大汉稍逊一筹,离那玲珑珠半尺之遥,一口气提不上来,径直落了下来。云洲和那少年谁也没有松手,齐齐落到龙舟之上,我险些惊呼,因为,少年稳稳站在了船头,而云洲却只站了一个脚尖,惊险至极!
虬髯大汉双掌一推,直奔少年胸口,掌势凌厉刚猛,风卷残云,应是久负盛名的金刚掌法。少年一手抓着玲珑珠,一手接招,自是不敌,连退两步避让,云洲站在他的身后,本就落了一个脚尖,眼看即将被他挤入水中。我焦急万分,却只能默默咬唇。虬髯大汉欺身上前,一手抓住了玲珑珠,三人谁也不肯放手,挤在狭小的舟头形势十分紧急。
云洲一掌击向虬髯大汉,虬髯大汉身子一偏,接着推向云洲的胳膊,将掌力悉数引向了少年,又顺势送去一腿横扫。少年上下受敌,身子一倾落了水,顿时响起一片唏嘘之声。
虬髯大汉扫腿之际,身姿尚未站稳,云洲一掌潜龙出渊击下虬髯大汉的腋下,虬髯大汉手下一松,云洲抢过玲珑珠,身子往后一纵,跃到了另一只龙舟上。
他单手举着玲珑珠,淡然傲立在舟头,一身白色衣衫,纤尘不染。
欢呼之声如潮般在河岸上响起,摘星楼上也有人情不自禁地赞叹谈论。
我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心竟全湿了。
云洲纵身跃上鹊喜桥,手持玲珑珠踏上摘星楼。众人的目光都随他而动。
耳边响起皇帝的笑声,“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虎父无犬子。云爱卿,有子如此,朕都替你高兴。”
“皇上过奖了。”
云洲走到红毯之上跪下,玲珑珠被呈上皇帝案头。
“多谢皇上。”
皇上朗声道:“好身手,好胆色,朕赏你四品侍卫如何?”
云洲叩首谢恩,一字一顿道:“臣,想求皇上赐婚。”
云洲清朗坚定的一句请求如同是轰然一声惊雷,惊诧之余,瞬间有种奇妙而令人心慌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摘星楼上,似是山雨急来,风波欲起。
他话音刚落,我的手猛地一疼!这股痛感顿时让我悬到喉间的心骤然一落,江辰,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的手,我的手,此刻都黏着潮潮的汗,已然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皇上又是一阵朗笑,“哈哈,果真是风流年少,官爵赏赐都不及佳人。朕倒是好奇,以云家的地位还有谁家女儿竟要朕来指婚才肯下嫁?”
我的手越发被握得紧了,似要被嵌进江辰的掌心,融入他的骨血。我愈加心慌紧张。
“皇上,她是……”
“皇上,臣有事容禀。”云洲尚未说出是谁,云洲之父的声音急急响起,硬生生打断了他。
“云爱卿,你说。”
“犬子胡闹,皇上不要理会。”
“唉,云爱卿,人不风流枉少年。云洲,你看上哪位姑娘只管说来,朕来成人之美,异日传开,这也是端午龙舟赛的一段风流佳话。”
“多谢皇上,臣想求的是……”
我紧张到极致,心弦绷紧得几欲昏厥,然而还没等云洲说完,他父亲再次急切地拦住了他的话头,“皇上,皇上,容老臣私下禀告一件事。”
“哦?”
云洲父亲附上皇上的耳朵说了几句话,下面一阵静默。
片刻之后,皇上叹了口气道:“云洲,朕封你为中郎将,你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流的时刻,又有如此一声好功夫,先立功扬名,将来朕再为你另指一位佳人。”
云洲急唤了一声:“皇上!”
云洲之父一声厉声呵斥,“还不谢恩!”
片刻之后,我听见云洲的低声谢恩。
我感觉到手上的力道骤然一松,而我自己一直情不自禁地屏着呼吸,绷着身子,此刻手里的支撑力道一弱,我的身子骤然一软。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我似是坐在一叶小舟之上,经历了惊涛骇浪滔天洪流,峰回路转之后,却没有柳暗花明,小舟出人意料地飘进了一潭死水之中。
云洲父亲在皇上面前三番两次如此费尽心力的阻拦,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知道云洲想求的是谁,他当初不肯答应,如今也绝对不能让步,即便是皇帝做媒,他也无法接纳。想到此,我心里充满了酸涩苦楚,眼眶也热热胀胀的难受至极。云洲之父如此决绝坚定的态度,我终于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师父的担忧不无道理,想进云家,难如登天。
面对这样的严父,我是该遗憾云洲没有说出来,还是该庆幸他没有说出来?大起大落之后,我心里茫茫然空荡荡,竟是无悲无喜的一片木然。
众人从摘星楼上缓缓退下,皇上从楼东径直坐上銮驾被御林军护送回宫。官员与家眷从鹊喜桥各自回府。
江辰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片刻没有松开。我竟然没有力气抽出手来,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我任由他牵着我的手,默地默跟在戚夫人身后,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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