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炽火铸长庚(一)(1 / 1)
耳边传来江河奔流的轰隆声响,陈平安微微睁开眼,他意识到此地并不是寂静得可怕的冥府地界,那便是自己要闯天关的地方了。
四周的雾霭朦胧,可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陈平安站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一如大战之后那样披头散发,衣衫破烂。伸手摸了摸腰间,腰间挂着的玉佩不知所踪,少年郎顺势提了一口气,没有感觉到多少反应,体内的武夫真气依旧如干涸见底的山泉。
陈平安不禁有些沮丧,与马苦玄的一战不仅没能了结对方性命,还让自己落得个山穷水尽的地步,现在要以这般状态冲击武夫炼气阶段,恐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不管前路如何,少年郎终究应搏上一搏。
震耳欲聋的声响也由不得少年郎踌躇不前,此处好像是座山洞,陈平安摸索着往前走去,穿过雾霭之间视线稍微明亮了些,先前沉闷的声响更加的清晰强烈地撞击陈平安的心湖。
往前再迈出一步,雨水贯彻了陈平安的一身,少年郎顿时惊觉了几分,原来山洞之外的此方天地下着雨,雨水不密但疾,如鼓点般敲打在地上让人心神不宁。陈平安抹了把脸上雨水往天边看去,犹如仙剑切开了天际,倒悬在天穹之上往下倾斜着江水,是江水还是雨水,陈平安已经分不清了,他只见到绵延在身前的一条宽阔的江河,水汽弥蒙,无边无际,这应该就是要渡过的大江了。
陈平安转身想要回山洞里再调养一番,不曾想回头却是一片虚无,不能往回退一步,陈平安低声暗骂几声,不得已只得往江河边走去。
湍急的江流根本连视线都无法停留,此处尚且是一方平地,但江水却未曾有半分缓释。此时的陈平安已是浑身湿透,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像在往下坠,还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自己,规劝着自己不要以身犯险,陈平安竟然意识到自己心中有一丝的踌躇,他使劲摇了摇头。
少年郎把心一横,承受着倾天倒灌的重压,开始练起撼山拳的六步拳桩。撼山拳桩,拳走人动,脚不离地,如身蹚泥沼,汲汲而行,每出一拳,气势凌然一分,每走一步,背负沉重一分,拳毕收势,陈平安千斤重压在身,如背负山岳,少年郎提起一口气抬脚迈入湍急江水之中。
一脚迈出,即使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也打了个哆嗦,江水刺骨如霜,湍急如浪,陈平安险些没站立平稳,斜倒跌落在水面。稳了稳身形,陈平安另一脚也迈入江水,江水尚未没过膝盖,少年郎只能咬牙坚持着一步步往前挪动,稳扎稳打。
已过半个时辰,陈平安还未走到中心位置,步步走来,江水已经趋近腰部,身体越发沉重,脚步却越发虚浮,好在温养出的仅有的武夫真气包裹住了双腿,也让陈平安稍稍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只是不知为何,少年郎总感觉越往江水中心走来,雨水越是冲击得猛了,上半身与下半身分别受着不同的冲击,陈平安的体力与意志力承受着双重打击,他的双眼看不到此次试炼的终点,干脆把心一横,眼一闭,继续往前挪去。
再往前走,陈平安什么都看不见了,并非是他不想睁眼,而是全身力气正在快速流散,如同泥塑菩萨被滔滔江水冲垮,少年郎只能死死地站立在原地,才能防止自己不被冲击而去,这下还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陈平安喘着粗气,眼前如走马灯般闪过年少时的回忆,内心的悲苦与外界的冷漠交相辉映,记忆定格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时节,那时的他在哪里,好像也是站在河流之中,家乡的那条河水对比现在而言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好像是在捞鱼,当时正是河鱼肥美的时节,陈平安记得那天的他收获颇丰,徒手便抓起的鱼满满当当地塞了一鱼篓,鱼尾拍打起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展现出五彩的光泽,那时的他还是穿着自己编织的草鞋,当他起身扶额擦汗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身穿桃红衣衫,顶着两个丸子头的少女,对方正蹲在石台上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想必是刚从外村来的姑娘吧,陈平安热情地介绍着自己,那少女站起身低头俯视着自己,脸上却没有一丝的倨傲与不屑,她的身影恰好遮蔽了阳光,陈平安看不真切,但还是能够感受到对方盈盈一笑,听到对方欢喜地喊了一声,陈平安。
陈平安!陈平安!几声匆匆的呼唤从心底传来,少年郎猛然睁开眼睛,他发现天际之间已然没有雨水,迷蒙的水汽也已消散,云层散开,几束阳光洒下,正好有那么一束阳光照耀在自己身上,全身变得暖融融的,意识也是渐渐恢复,陈平安提了一口气,再度往江岸边走去,不知何时武夫真气再次充斥全身,少年郎觉得自己好像身处窑口炉火中的瓷器,逐渐坚实沉稳。
少年郎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他看到了对岸,他看到了此行试炼的终点,闯过去他便跨过了一重关隘,便能成为登堂入室的武夫,便能够更加往前一步。快了,越发快了,陈平安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笑容,突然间一个踉跄,少年郎脚底打滑,整个人栽倒在江水之中,被湍急的水流冲出去几十米距离,他又变得一无所有,只是个溺水的孩童般无助,陈平安的思绪变得空白,没有了再多想法。
岸边伸出了一只手,白皙细腻的玉手却坚定有力,她一把将在江水中浮沉的少年拽起,将他带上了岸。
杨家药铺后院,杨老头取下烟杆,倒扣在桌面轻轻磕了磕,低声嘀咕了句,“只此一回,休敢再犯。”
悠悠黄沙大漠,那位跟在驼队最后边的邹伯被卷进黄沙之中,再难寻觅到踪迹。粉红衣衫,顶着丸子头的少女,则在屋檐下轻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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