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红线寄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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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不算数什么大事,是我自己过不去这道坎。”时于归躺在柳老夫人怀中,头枕在她膝盖上,琉璃色大眼睛失神地看着柳府的房梁,房梁隐藏在高高的屋顶上,只露出粗壮的轮廓。

柳老夫人温和地注视着膝盖上的人,那眉眼,这轮廓与她的母亲是这样相似,连眼中透出的光都好似诉说着两人的血缘关系。

这个小姑娘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小小的一只,她抱着刚出生的时于归跪在圣人甘露殿前,还未睁开眼的小公主哭得撕心裂肺,令人闻之心碎,再到后来,小团子会走会跳,会抱着她的大腿撒娇,想要什么都会肆无忌惮地说出来,满眼天真,浑身稚气,最后走到现在时,这个长大了的公主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回避,那双闪烁着璀璨星光的眼睛开始眼底蕴含着难以诉说的忧愁告诉她,是我自己过不去这道坎。

原来岁月是这样催人,可以把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慢慢打磨成把所有话语都深藏心底的人,连叹息都不得不掩诸与众人之后。

“谢嫔怀孕了。”时于归像小时候一样蜷缩着,把脸埋在柳老夫人怀中,沉默的声音透过衣料模糊地传了出来。

柳老夫人动作一顿,一直抚摸着她鬓角的手停在原地,脸上神情微变。

“什么时候。”她心中闪现出不好的预感,那预感在她年轻时救过她无数次,让她可以平安活到现在,如今这个强烈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让她心跳加速。

“一个月了。”

柳老夫人脸上错愕的神情瞬间变成暴怒,她伸手砰地一声把手边茶杯挥落在地上,茶杯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她半垂着的眼眸倏地掀开,一向不动声色的眼眸酝酿出轩然大波,凌厉视线冰冷血腥,露出深藏皮囊下的暴烈性子。

老夫人年轻时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多年来征战沙场的人如何能是温和的性子,只是十五年前柳府突逢大变,孤女寡母不得不久居长安城,后来柳南枝替父镇守河南道,家中只有幼子柳文荷这才学会收敛情绪,在风云诡谲的长安城学会低调,学着吃斋礼佛,不理世事。可这不代表她是

一个任人搓圆的人,不然当初常王爷负荆请罪企图用舆论来压制柳府,圣人也不会火急火燎地派炎王殿下前来劝架,甚至出动了王太监。

“他他们竟敢不知廉耻。”柳老夫人抱紧时于归,心里涌出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能恨恨骂出一句不知廉耻,她在心底骂圣人,骂谢嫔,骂谢家,恨不得把所有这个事情相关的人都一剑砍死。

她心疼地抱住时于归,摸着怀中小小姑娘的头发,只觉得心疼。时于归的性格她是最清楚的,这等打在她脸上的奇耻大辱她何曾受过,平日里受点委屈都要叫嚣着人尽皆知,睚眦必报的性子,可这次却只能沉默,假装无事发生,连面上都不能显露半分。

这件荒诞事情中,一人是她父皇,一人来自她母族,中间夹杂着她的母后,她的哥哥,包括她自己,对于这事纵然她有百般愤怒,万千不愿,也只能全部吞下。

“我的乖儿啊,你受委屈了。”老夫人抱着她不停地说着。宫苑内事,她如何能参与,当年不过是借着皇后尸骨未寒,带着破釜沉舟的心情才能换得一线生机,可如今,这事是万万不能再做第二次了。她只能抱着时于归,抱着这个她最疼爱的孩子无力地安慰着。

时于归睁着眼把脸埋在柳老夫人腰间,突然伸手用力抱紧老人的腰,自己笑了起来,反而安慰道“秋季忌燥,曾外祖母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我没事,真的,只是觉得觉得”

时于归的话停在哪里突然语塞,她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昨夜她明明想得很开,且不说谢嫔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不过是一个一出生就运气极为不好的人,前途未卜,自身难保,毕竟圣人若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也绝不会是昨日这个处理。再者太子殿下在朝堂上早已站稳脚跟,一个稚子不论背后将会有谁扶持都不会动摇他半分。最后,她了解圣人,此事过后只要她与哥哥假装无事,体贴圣人,圣人必当会更加宠爱她们,这是不论如何,只要她忍下这事,便是利大于弊的事情。

她昨夜列举了无数理由连把能提早嫁给顾侍郎这等事情都算了进去,她告诉自己君子报仇十年

不晚,告诉自己不过是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告诉自己日子还长可以慢慢清算,告诉自己那人是帝王他已经做得够多了,告诉自己其实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时,今日一听到柳老夫人的话昨夜做得层层建设瞬间崩塌,深压在心底的委屈、愤恨、暴怒叫嚣着汹涌着暴露在明朗的天光下。

“难道这就是喜欢吗。”嘴上说着刻骨相思,可心里依旧拒绝不了诱惑。时于归的声音似哽噎又是被布料闷着,她心里突然涌现出疲惫,大概是觉得累了,昨日匆匆入睡,做着自己都不记得梦,想着自己都不敢再想的事情,现在躺在柳老夫人怀中便生出疲倦之意。

柳老夫人只觉得心如刀绞,她似乎看到当年谢温同样躺在她怀里,面上带笑心中悲怆地问着她“他不是说喜欢我吗”那个时候她已经是皇后了,大抵所有的感情随着时间都会慢慢消散,又或者是人心易变,故人心凉。

她摸着时于归的额头,轻声说道“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不是喜欢,因为我也不齿这样的行为,可你要说你父亲不喜欢你母亲这也是不对的,当年圣人还是八皇子的时候被叛军保卫,他让王太监带着你母亲躲在暗道里,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只怕世事难料,只能说人心易变等闲故,若你有了喜欢的人,也不能因为这事便停滞不前,世人多负心,可也不是人人都是薄情郎。我知你难,也只你苦,好孩子,你要好好笑着,我与你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天道轮回,报应不晚,你可好好看着他们,他们一定会自食恶果的。”

她并不是为圣人开脱,只是人之复杂,大多具有两面性。圣人独宠谢温二十载,未成皇前给了自己旗子能给给的全部,甚至可以以命相保,成了皇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些都不假,可他这次做的事情也不得不说是糊涂。

他可以宠幸任何人,唯独不能是谢嫔,更不能在皇后冥祭上。谢嫔是当年谢家用来给自己寻找的后路,代表着谢家的背叛,她的出现便是用来打压太子和公主的工具,是两人心中的一个刺。若是跟往常一样不过是如梗在喉尚可忍受,可宠幸谢嫔并让她怀孕就像是把那跟

刺拔出来又狠狠刺进太子和公主心中,偏又要捂住他们的嘴,让他们叫唤不出来。

“哥哥不会坐以待毙的,谢书群也不是糊涂的人。”时于归从柳老夫人怀中露出脑袋,她眼角微红,半敛着眼,不知看向何处,脸上带着笑,又像来时一样开心,“而且我觉得顾侍郎不是这样的人,您说呢。”

老夫人捋了捋她的头发,心疼又欣慰“我信你的眼光,你一向是看得极清的。”

时于归眯着眼笑了笑,眼神落在一处,显得落寞失神。

两人不再说这个话题,就着其他事情开始天南地北地说着,时于归素来又自己的看法,柳老夫人也是阅历丰富,两人一向聊得火热。

公主的马车出了柳府刚刚入了小巷便停了下来,时于归疑惑地喊了声长丰的名字。

长丰抱剑坐在马上,看着拦在车前的人,面无表情地说道“顾侍郎拦车。”

时于归原本打算掀帘的手瞬间放了下来,她还没做好面对其他人的准备,一时间神情有些怔怔的。这事其实和顾侍郎没什么关系,但她心中就是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结。

她嘴上与柳老夫人说着相信顾侍郎,可心底到底是有人一直在阴恻恻地在她耳边恶毒地说着天下儿郎皆薄幸,他现在对你这样好,你能保证以后吗,前车之鉴尚在眼前,你可千万不要重蹈覆辙。

父皇曾经深爱她的母后,连命都可以不要,甚至可以忍受朝堂压力,可如今已经是这样了,顾侍郎顾侍郎与她还未到这样的地步,他甚至还未亲口说过喜欢她,想娶她,她又要怎么保证以后。

“公主可需要赶走。”长丰见马车内迟迟没有动静,便冷冷问道。

时于归咬着唇,正打算点头,便听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有点喘,有点急,带着哀求,生怕公主要把他赶走,脸敬词都来不及整理便脱口而出“我就说一句,公主,您,就听一下吧”

“千重县有一相思树,我特意摘了一根送于公主。”顾侍郎大概是没有这么着急过,语速快极了,他站在马车下,抬起头注视着那帘静止不动的幕布,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像是搁在千山万水。

时于归睁大眼睛。千重县离长

安不远,却也不近,若是日夜兼程倒也是一夜一日可达,只是千重县位置陡峭,一条天阶极为凶险,深夜行走格外危险,大概是地势太高,县中一座山峰上有一巨树,多年前被雷从中间劈过,却没有就此枯萎,反而依旧生机勃勃,甚至被分离的树干在生长中倔强地合在一起,隐约变成一个心的形状,文人骚客惊叹,久而久之变成了一颗相思树。

马车内外都是格外的安静,顾明朝眼中的希冀慢慢淡了下来,他握紧手中的红线,紧抿着唇,压住心中蔓延开的疼痛。

“微臣告退。”他苦笑着,低头行礼。

“本宫允许你走了吗。”

他猛地抬起头,只看到时于归含笑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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