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位置(2 / 2)
显然,我表情中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能在他的心中引起强烈的反响。我听见他迟疑地说“如果你不能不愿意我可以再赶紧打个电话试试,找别的人替他代班,不过恐怕不一定能落实”
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一直把两张电影票捏在手中。听了他这话,我瞪了一眼,说了声“你真傻”便从他手中抽出那两张票,转身几步迈到已经开始绝望的一对等票人跟前,像发布命令似的把票递到那个娇小玲珑的小姑娘手中说“给你”
对这从天而降的幸福,他们简直恨不得立即写一首赞美诗来感谢我,但是我接过钱便扭身跑回到“自己人”的身前,嘿,他居然还大睁着惊诧的眼睛,我不由得捶了他胳膊一下,更大声地责备说“你真傻真傻”
当然,他一点也不傻,因为他双眼里仿佛一下子充满了灿烂的阳光。当我们并肩向他的工作地点走去时,我们更加心心相印。现在离四点钟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们不必着忙。恋人们在走路时总是要舍弃捷径的,我们也不例外。我们的目的地在北边,却先拐向了西面
五
终于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
我们还有许多的话要说。关于我的一个酝酿中的短篇小说的讨论,按理说就不该在兴味正浓时戛然而止。可是没有办法,我们两人的手表走得都令人遗憾的准确恰恰全是三点五十七分。
没有告别的话。我们明天就会再见的。他扭身迈着敦实的步子朝嵌在一家药房与一家百货商店当中的饭铺走去。那是一家最普通的饭铺,不仅津津乐道“全聚德”、“丰泽园”、“砂锅居”的人们绝不会光顾这里,就是附近居民为招待不期而至的亲友、顾不上买菜做饭组织一次“随意便酌”,也极少来到这里;这里接待的几乎都是纯粹为临时解决一顿“肚皮问题”的过路人。但是我相信绝大部分光顾过它的人都会为这里桌椅、地面的整洁,荤素炒面的实惠,以及那软硬适度的“蟹壳黄”火烧的质量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就是这家饭铺里一个烙火烧的炊事员。
正当我恋恋不舍地望着饭铺那两扇吸进了他整个身影的玻璃门时,一个人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吓了一跳。
那是亚梅。她那张被洋红毛围脖裹住的长圆脸上,充满了惊疑的神情。她的眼皮双得更加明显,眼珠鼓得更加突出。
“小羽,怎么你你跟他搞上了对象”
我默默地望着亚梅。我的好亚梅,你这是怎么啦倘若我是跟你身后的那株枫树在“搞对象”,大概你惊诧的程度反倒会减弱一些吧
亚梅拉着我往前走,仿佛我是站在一处悬崖上,下面就是随时可能吞噬掉我的一片狂涛,她必须赶紧把我引开了再说。她这时的自我感觉,一定是充满了真诚的姊妹之爱她感到必须拯救我这只迷路的羔羊。
“我认识他。他不就是陆玉春吗我们原来是邻居。他妈妈瘫痪好几年了,可是又能吃又能睡,恐怕还能拖上个五年八年的就是因为离不了他照顾,才把他分到这么个破饭铺工作的。他跟你说过这回事吗你愿意当个给瘫子倒屎盆的媳妇去你这人真是又傻又怪,大学你能考上不去考,找对象又偏找个烙火烧的我知道陆玉春上个月在全区饭馆的技术比赛里得了个烙火烧的冠军,可那算什么冠军啊小羽,就凭你这长相,这风度,这才学,找个文工团的名角儿也不难哪”
鲜血涌到了我的脸上,太阳穴那儿卜卜卜地跳着,我为亚梅感到难过。唉唉,如果有份中国青年报或者中国青年杂志,如果现在出版的报刊、书籍当中,能够有一批是指导年轻人怎样正确对待婚姻、爱情、家庭的,该有多么好啊那样的话,即便亚梅并不读书、看报,我也可以向她推荐、转述,可是现在我却不能立时找到最有力量的论述和例子来说服她。我只能单刀直入地向她宣布说“我了解他。他什么都没瞒着我。我爱他。亚梅,你知道吗我不是在搞对象,我是在恋爱这是爱情,你懂吗”
亚梅猛地煞住了脚,松开了我的胳膊,仿佛她脚下发生了七级地震,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是呀,她一定在奇怪,我这个团小组长,今天怎么会“大言不惭”地公开说出了“爱情”这个字眼;因为,在亚梅这种同志心目当中,对象、爱人、结婚、登记这些语汇是合法的、正当的,而“爱情”这样的字眼,即便不一定宣判为“流氓语汇”,也至少总含有几分落后、可耻的色彩。唉唉,是谁使得亚梅这样的姑娘与正当而健康的爱情绝了缘呢是谁使得这个工作上还比较勤恳,品德上也无大疵的二十八岁的姑娘,在这个问题上变得这样庸俗和愚钝呢
这回是我伸手拉住了亚梅的胳膊。我感到有许多话要对这个同伴倾诉。我坦率地对她说“亚梅,关于你的对象,你已经跟我说了好多好多我一点也不反对你们的大立柜、沙发、一头沉和照相机,还有别的适用的、漂亮的东西,将来我们成了家,只要有条件,我们也会置备这些东西的可是顶要紧的是人啊。他这人究竟怎么样你很少跟我说过。你爱他吗如果另外一个人有更多的东西,你是不是也可以嫁给那另一个人呢别为我的话生气,亚梅,我只希望你仔细地想一想”
亚梅的好脾气是任何时候也不会变的。她一点也不生气,而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说“如果有条件更好的,当然我不一定非跟他过。可是谁再给我介绍呢我比你大,不能再等了再挑下去,也许我连这个也会错过呢。小羽,你也实际点吧。什么爱情,我不懂那玩意儿。你说说看,究竟什么是爱情”
我决心认真地来答好这个问题。我这样开头“当然,不同的阶级有不同的爱情”
亚梅立即打断我说“算了算了,别给我作报告。对了,好像报告从来也没这么个作法的。无产阶级要什么爱情你忘了当年咱们听到的关于舞剧白毛女的报告咱们还当大春和喜儿是一对呢,人家说了,把大春、喜儿看成一对儿是修正主义观点,大春、喜儿之间只有阶级情谊”
我正要反驳,她突然伸腕一看手表,“嗨哟”了一声,顿时就把必须将我从悬崖上解救下来的使命抛到一边去了。她神色紧张地对我说“定好五点到他表姐家去,瞧,差点耽误了”说完便朝汽车站跑去,中途还扭回身来叮嘱我说“小羽,听大姐的实际点儿”
亚梅当然动摇不了我的信念,但却掀动了我心中万千思绪的波澜。在一个无产阶级革命者的生活中,爱情究竟占据着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啊我应当把这个问题向谁提出、向谁索取答案呢
六
亚梅既然知道了我和陆玉春的事,那么,明天这消息便会传遍全车间。魏师傅大概也会为我叹息的“一朵鲜花插到了面团上”我必得承认各式各样的眼光、询问、双关语乃至于公开的起哄。而且,爸爸、妈妈的“会审”,很可能就会发生在今天晚饭之后
这一切我倒都不害怕。问题是怎样正确地对待。
倘若我承认自己爱的是一个在饭铺里烙火烧的青年,他们也许会惊讶、惋惜、讥诮、失望
但是,我必须向一切人说清楚,我不是搞对象“对”上他的,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等价交换”的因素就是他烙一辈子火烧,只要他是一个高尚、正直、有道德的革命者,同他在一起我能感受到幸福和向上的力量,我就永远不离开他一句话,我爱的是他本人,而不是他的职衔,他的财富
不知不觉我已经回到了我家所住的那幢居民大楼面前。这幢大楼有上百扇窗户,窗里住着各种各样的家庭。当然大多数家庭都是和谐的、幸福的。但是,有一回三单元二楼那扇窗户里飞出了一个茶杯,幸好没有砸着人。据说那是一对新婚夫妇在打架。我去过他们那套房间一切都齐备,从全套家具到用钩针细心钩出白鹤图案的窗帘;从鱼形玻璃花瓶里的塑料花卉到一对茶叶筒中的两种茶叶,精细、样样周到。但是顶要紧的一样东西爱情这个家庭里却一点也没有。造成了这种状况的原因可能是多种多样的。但是,“”自己荒淫无耻,却多年不许人们公开谈论、研究、指导、表现爱情,形成爱情在生活中找不到位置的局面,是不是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呢
可是,我的这个想法正确吗也许,一个优秀的无产阶级革命者,是应当自觉摒弃爱情的,在他或她的心目中,永远不许爱情占有一席位置。
我缓慢地一边思索着一边登上楼梯。啊,二楼冯姨住在这儿她她不就是个不给爱情一席位置的革命者吗而且,谁不认为她是一个优秀的革命者呢
早在“一二九”学生运动中,冯姨就是某大学地下党的负责人之一了,仅仅从我听到的那些片断事迹里,就可以知道她有着波澜壮阔的生活经历。解放后她在出版部门工作,“”猖獗时,她几次被批斗,后来实在找不到过硬的把柄,就把她闲置起来。揪出“”之后,她才又回到出版部门担任了顾问。几乎全楼的人都尊敬和喜爱她。同时,在她身上也多少笼罩着一点神秘的色彩我们这些青年的姑娘更难免私下里窃窃私议冯姨为什么要过独身生活呢像她这么好的一个人,年轻时不可能没有人追求,那么,她为什么要拒绝爱情呢难道在众多的追求者当中,就找不到一个值得去爱的人吗也许,她是在用自己的一生说明在革命者的生活里,爱情不必占据一个位置真的,如果道理确实如此的话,我又何必恋爱和结婚呢像冯姨这样度过自己的一生,岂不是更能体现出革命的彻底性吗
都说青年人的心思像青云般飘荡不定。我也是这样。我突然决定先不忙回到四楼家里,而要到二楼的冯姨那里当一阵“不速之客”。我那翻滚在心里的问题,不是找到了一个最权威的解答者了吗
我伸手敲响了门。
七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冯姨亲热地把我安置到她那独间单元的沙发上以后,头一句话便是“小羽,你怎么了你大概正在谈恋爱吧”
我像一个偷尝糖果而被妈妈抓住的小娃娃一样,羞得顿时低下头来揉折衣角唉唉,冯姨呀冯姨,你有好厉害的一双眼睛啊
冯姨一边给我倒茶,取零食,一边和蔼地问我“那个小伙子是怎样一个人可以告诉我吗”
我抬起头来,于是我看见满头白发而颜面还细腻红润的冯姨,正用满蓄爱怜的眼光注视着我。我被解除了一切戒备。等冯姨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以后,我便把一切,一切,关于我和陆玉春,关于我们之间的争论、憧憬与共同感到迷惑的一些问题,一股脑全向她倾吐了出来。我一直说到夕阳西下,玫瑰色的暮霭射进窗来,落到我们的身上。我最后连魏师傅、亚梅都说到了,结束时,我郑重地提出了关于“爱情的位置”这一问题。
我的话音消失了。屋子里霎时显得出奇地安静。冯姨双手捧着已经变凉的茶杯,眯着眼,仿佛在凝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她好几分钟没有说话。
我紧张而急切地期待着。终于,冯姨把茶杯搁回茶几上,站了起来。她在玻璃书橱前背着手踱了几步,然后停下来,不像是回答我,倒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是呀。对我们社会主义制度下人民生活的破坏,特别是对青年人精神上的禁锢、愚弄与摧残,真是触目惊心呀在揭批的斗争中,人们还没有来得及认真触及这个问题。这的确是个值得注意的问题。这些天正在研究如何贯彻全国出版工作座谈会的精神,我应当把这个问题提上去,我们应当立即着手出版指导青年人正确对待爱情、婚姻、家庭问题的书,包括直接涉及这些方面的文艺作品”
这样的话语是不能让我满足的。我刨根究底地问“冯姨,对于一个革命者来说,即便是健康的爱情,是不是也总是一种牵累,一种奢侈品,一种应当压缩到最低限度的东西”
冯姨显然很惊异我这么个毛丫头竟提出了这样成熟的问题,她扬起灰眉毛,惊愕地望着我,不由得反问“谁跟你这样讲过”
“没人直接这么对我讲过。可是,我是在这么一种气氛里从一个小学生长大到现在这个模样的。比如说,连舞剧白毛女,人们也总是跟我们解释,大春和喜儿之间只有一般的阶级感情,谁要把他们看成一对未婚夫妻,谁就是修正主义”
冯姨生气地坐回到沙发上,右拳一击扶手,摇着头说“否认爱情在无产阶级革命者生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这才是修正主义”
我应当为自己随即冲口而出的话后悔还是庆幸呢当时我冒冒失失地说“可是您没有爱情,不也生活得很好吗而且这丝毫也没有妨碍您成为一个好的革命者啊”
冯姨顿时变了脸色。一开头我以为她是因为自尊心受伤而愠怒,后来我又猜想她是在沉思如何告诉我这仅是一种特例。但我全都猜错了。冯姨静静地仰靠在沙发上闭目凝思了一会儿,便下命令似的命令我说“小羽,请你到屏风后面去”
冯姨的屋子有五分之一的地方被一架高大的紫木屏风隔成了一个小间。我估计那后面摆放着一些箱子和暂时不用的杂物。
听到冯姨的命令,我懵懵懂懂地绕进了屏风后面。果然有一摞箱子,不过还有一个五斗橱,橱上放着些零碎东西。天色已暗,又一直没有开灯。我什么也看不清楚。也许冯姨的高血压又犯了,她是让我从五斗橱中取点药给她。
我正纳闷呢,屏风外传来冯姨的声音“你打开台灯,仔细地看吧”
我这才看见五斗橱上有座台灯,我扭亮台灯,于是啊台灯下倚靠着一张镶在栗色镜框中的旧照片,有一本书的封面那么大,那是一个穿着中式大褂,围着粗毛线围脖的、英姿勃勃的男青年;他爽朗地笑着,任扑面而来的风吹乱了他满头的浓发照片旁边并排倚靠着一个镜框,里面是一首冯姨亲自写成的“自度曲”喜相告
梦里千回又逢君,
今朝逢君喜泪盈。
魑魅扫,
天宇清,
党旗红艳巨手擎。
拨乱反正奔腾急,
正本清源雷万钧。
莫笑白发当年女,
犹向鬼雄诉衷情
君血未白洒,
君血沸我心,
待到大见成效日,
梦赋祝捷吟
我望望那张雄姿英发的照片,默诵一番这首喜相告;默诵一番这首喜相告,再望望那张雄姿英发的照片,我一切都明白了。唉,我还曾经为冯姨没有获得过爱情的幸福而叹息呢,原来她至今仍保存着爱情的力量看吧,革命者的爱情,竟是如此的强烈、坚贞、执着,喷溢着永无穷尽的向上之力和奋斗之光
我多么希望陆玉春这时就在我的身边,我们的爱情,能从这照片和“自度曲”中汲取到多么宝贵的滋养啊
我泪眼模糊地回到了冯姨身边,央告她把自己的爱情讲给我听。冯姨点点头,缓缓地讲了起来
“我二十岁那年,父母做主,把我嫁给了远房的表哥。我对他只有同情,没有爱情。他是个事事循规蹈矩、与世无争的小职员。我们在一起客客气气地生活了九个月。终于,外界社会的革命气息,吹开了我那颗被小市民气息裹得发闷的心。有一天,我向表哥倾诉了自己的苦闷与向往。我对他说要么,我们一起去冲;要么,我一个人去闯。他吓坏了,竟至于捂住脸哭了起来。他不勉强我。我们离婚了。我记得那是个枫叶飘落的秋天,下着霏霏细雨,我提着自己的小箱子离开了那气闷的小屋。他高高地举起雨伞,生怕淋湿了我,同我一起走出了那条窄窄的胡同他并不是因为对我恋恋不舍,而是要顺便到口上杂货铺去买东西。我们到了杂货铺门口便分手了。后来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也很少回忆过他。今天若不是你提到爱情与婚姻之间的关系,我怕也想不起他来后来,我到大学当了旁听生。渐渐地,我把自己投进了时代的洪流。我找到了党,同时,我也找到了真正的爱情”讲到这儿,冯姨的语气急促起来,“小羽啊,一二九运动里,他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儿,简直是一团火,一团狂风吹不灭、冷水泼不息的通红透亮的火我们在共同的斗争里相爱,我们相爱着投入共同的斗争上级批准了我们的结合,在我短暂而热烈的婚礼仪式进行完以后,我们和来庆贺的同志们拿起了旗帜和横幅,径直进入了游行示威的行列,高唱着抗日救亡歌曲,挽着臂膊阔步前进一九三七年秋天,一天晚上,他回到家里,兴奋地告诉我党组织的决定让我转移到延安去,他留在白区继续坚持斗争。秋天的沙风扑打着纸糊的窗格,我心里回旋着喜悦与惋惜的双重感情啊,延安,党中央的所在地,我多么向往扑到母亲的怀中如果他能和我同去,该有多么美满但是,我理解这是斗争的需要。这一夜我们熄了灯,却并没有睡。我们约定由于他不能写信给我,我也不能寄信给他,我将在延安把写给他的话记在一个笔记本上,等他有一天幸福地来到延安时,交给他看到了延安,我果然这样做了。我很少得到他的消息,但我能从关于白区斗争形势的总消息里想象出他的身影、他的笑貌、他对敌人的愚弄和他对同志的幽默一九四〇年,一个初冬的早晨,我在窑洞里正往笔记本上写着第二十五封给他的信,领导同志看我来了。他默默地把一个布包交给了我。那是从白区辗转捎来的。我双手颤抖地打开了布包,里面包着的,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张遗像领导同志诚挚地同我谈了整整一个上午,大滴的泪珠流过了我火烫的面颊,但是我咬住了嘴唇没有哭出声来。他是半年前被捕的,牺牲得很英勇,敌人消灭了他的,但他的形象和精神却在我和同志们的心中,获得了永生。当天下午,我在那个笔记本上写下了第二十六封给他的信,而且我觉得他是能够收到的这习惯我已保持了三十多年,我把革命形势的新发展告诉给他,同他一起分担忧喜;我把工作中的困难、挫折告诉给他,同他商量克服的办法;我把斗争中的甘苦告诉给他,同他分享一切你看到的自度曲,就是从前年我写给他的信里抄录出来的”
我用整个身心倾听着,倾听着。暮色渐渐笼罩了整个房间,甚至我已经看不清对面冯姨的面影,唯有她那双闪动着不灭的青春火焰的眼睛,在灼灼地放光。
“小羽呀爱情,这毕竟是个复杂而微妙的问题,”冯姨最后一边思考着一边对我说,“我认为,爱情应当建筑在共同的革命志向和旨趣上,应当经得起斗争生活的考验,并且应当随着生活的发展而不断丰富、提高当然,性格上的投合,容貌、风度的相互倾慕,也是不可缺少的因素。当一个人为爱情而忘记革命的时候,那便是把爱情放到了不恰当的位置上,那就要堕入资产阶级爱情至上的泥坑,甚至做出损害革命的事来。当一个人觉得爱情促使他更加热情地投入工作时,那便是把爱情放到了恰当的位置上,这时候便能体会到最大的幸福。总之,爱情在革命者的生活中应当占据一席重要的位置”
冯姨说着,激动地站了起来。我也激动地站起来,过去握住她的手说“冯姨,您赶快把今天给我讲的这些写成书吧,我们是多么需要这样的启发和指导呀”
冯姨想了想,便肯定地点了点头说“我一定努力去写。小羽呀,我觉得你和玉春的爱情是很美好的,你们大胆地相爱吧”
我不由得扑进了冯姨的怀里。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彻悟,这么幸福。
几分钟以后,楼梯上响起一片激动的足音,那是我正奔回四楼的家中,不管爸爸妈妈今天“审”不“审”我,我决心主动向他们敞开心扉,并有信心得到他们的祝福与指导;而且,我还决定明天一早就找魏师傅汇报,我相信,最终他会举起那裹满老茧的右手食指,用完全不同于今天下午的语调点着我的鼻子说“你呀你呀好一个孟小羽”
1978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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