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 2)
随着车轮的疯狂滚动,小白楼跌跌撞撞扑人了白云森的眼帘。那白生生的一团在黑暗中肃然立着,整座楼房和院落一片死寂。街上的交通已经断绝,军部手枪营的卫兵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大街上一直排到小白楼门厅前。卫兵们头上的钢盔在星光和灯光下闪亮。雪铁龙驶人院落大门,还没停稳,黑暗中便响起了洪亮的传呼声312师白师长到
白云森钻出轿车,一眼看到了站在门厅台阶上的手枪营营长周浩,疾走几步,上了台阶“出什么事了深更半夜的接我来”
周浩眼里汪着泪,哽咽着道“军军长”
“军长怎么啦”
“军长殉国了”
“什么怎么回事快说”
门厅里响起了脚步声,一个沉沉的黑影骤然站在了白云森和周浩面前,周浩不敢再说,急忙抹掉了眼窝里的泪,笔直立好了。
“白师长,请,请到楼上谈”
来人是副官长许洪宝。
“老许,究竟出了什么事”
许洪宝脸色很难看,讷讷道“军长军长殉难了。哦,上楼再说吧毕副军长在等你呢”
白云森一时很茫然,恍若在梦中,好端端一个军长怎么突然会死了七八个小时前,他还在九丈崖前沿指挥所神气活现地发布命令呢怎么说死就死了这么一头狡诈而凶猛的狮王也会死么他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他认定,在整个新22军,没有谁敢对这个叫杨梦征的中将军长下手的。可眼前的阵势又明明白白摆在这里,他深更半夜被军部的雪铁龙从东线前沿接到了小白楼,周浩和许洪宝也确凿无误地证明了军长的死亡,他还能再怀疑什么呢那个叫杨梦征的中将军长死了甭管是怎么死的,反正是死了。这头狮王统治新22军的时代结束了,尽管结束得很不是时候。他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悲哀,只觉得胸中郁郁发闷,喉咙口像堵着什么东西似的。
楼梯口的壁灯亮着,红漆剥落的扶手上跃动着缕缕光斑。他扶着扶手,一步步机械地向三楼走,落满尘土的皮靴在楼梯木板上踩出了一连串单调的“咔咔”声。
“想不到军长会唉”声音恍惚很远,那声叹息凄婉而悠长,像一缕随风飘飞的轻烟。
“凶手抓到了吗”
他本能地问,声音却不像自己的。
“什么凶手哇军长是自杀”
“自杀军长会自杀”
“是的毕副军长也没想到。”
他摇摇头“唉军长咋也有活腻的时候”
这一切实际上都无关紧要了。不管是自杀还是被杀,反正军长不会再活过来。从他跨进军部小白楼的时候开始,新22军不再姓杨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他当即在心中命令自己记住军长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然而,楼梯上,走道上,乃至整个小白楼都还残留着军长生前的气息,仿佛军长的灵魂已浸渗在楼内的每一缕空气中,现在正紧紧包裹着走进楼里的每一个人,使每一个人都不敢违拗军长的意志而轻举妄动。
军长一定把自己的意志留下来了,他被接到这里,大约就是要接受军长的什么意志的。军长自毙前不会不留下遗言的。这头狮王要把新22军交给谁他不会交给毕元奇的,毕元奇统领不了这帮陵城子弟。能统领这支军队的,只能是他白云森。
新22军要易手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枪套,悄悄抠开了枪套上的锁扣,可能要流点血或者是他和他的312师,或者是杨皖育和杨皖育的311师,也或者是毕元奇和他的亲信们。自然,在这种时候最好是不要发生内乱,最好是一滴血都不流。大敌当前,新22军的每一个官兵都必须一致对外,即使要流血也该在突围之后,到看不见日本人的地方去流,免得叫日本人笑话。
他决不打第一枪。
他只准备应付任何人打出的第一枪。
胡乱想着,走到了三楼军长卧室门口,门半开着,一个着军装的背影肃然立着,他对着那肃然的背影,习惯地把靴跟响亮地一碰,笔直一个立正“报告军长”
话一出口,他马上觉出了自己的荒唐,军长已经死了。那个肃立者决不会是军长。
肃立者是副军长毕元奇。
毕元奇转过身子,向门口迎了两步。
“哦,云森兄,请,里面请。”
他走进房间,搭眼看到了军长的遗体,遗体安放在卧室一端的大床上,齐胸罩着白布单,头上扣着军帽,枕头上糊着一摊黑血。
他扑到床前,半跪着,俯在军长的遗体上,不知咋的,心头一阵战栗和酸楚,眼圈竟红了。
“军长,军长”
他叫着,两行清泪落到了白布单上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消逝了。他和倒下的这头狮王在二十几年里结下的诸多恩恩怨怨,全被狮王自己一枪了结了。他不该再恨他、怨他,而且,只要这头狮王把新22军交给他,他还应该在新22军的军旗上永远写下这头狮王的辉煌的名字。
他慢慢站了起来,摘下军帽,垂下头,默默向狮王告别。
“云森兄,别难过了,军长走了,我们不能走我们还要生存下去新22军还要生存下去我请你来,就是要商量一下”
他转过身,直直地盯住毕元奇“毕副军长,军长真是自杀么”
“是的,谁也没有想到。听到枪声后,我跑到这里,就见他倒在这扇窗下了,手里还摸着枪,喏,就是这把,当时的情形,姜师爷、周浩和他外甥女李兰都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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