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公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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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公子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行——这是姜家上下最近都能感觉到的一件事。

这下可坏了。

要知道,姜月章姜公子,可不是一位好脾气的世家公子。他在人前端秀优雅、沉稳内敛,又因为身体不佳,从不做狷狂之态,便是恶了谁,也不过拿那双清寒的眼眸冷冷睨去一眼,断不会与人撕扯。

但这满府的人,谁不知道这位的脾气?他任性得很,说一不二,谁要是不按着他的心意来,他能一边低低地咳嗽,一边动动手段就让府里翻了天。

也因此,连姜夫人都不敢惹他。前段时间她昏了头,结果吃了亏,现在安分极了。

都以为姜公子心情该好了,谁料到,小公子又与他起了嫌隙?

这可真是罕见。谁不知道,小公子姜沐云最是体贴兄长?从小到大,小公子哄着兄长吃药,想方设法寻来好吃的、好玩的,就为让兄长解闷,甚至还胆子大到偷偷背兄长出门逛街,回来被家主好一通骂,他当面唯唯认错,结果一转身,没事人一样,还是笑嘻嘻地去找兄长了。

姜公子对这个弟弟也是宝贝得不得了。什么吃的用的都紧着他,弟弟要什么给什么,除了看管得严厉一些,有时任性发发小脾气,别的再没有可挑剔的。

这样两个人,怎么就能吵了架,还一吵就吵得这么凶?

谁也想不通。

谁也不敢问。

也问不出来。毕竟,连家主去劝,都不起作用。

头两天,姜公子还矜持着。

在他想来,他的宝贝弟弟自己不守诺言也就罢了,在他训斥他时,他竟敢丢下他这个兄长,转身就跑?真是翻了天了!

更何况,他当时一心急,慌得整个摔在地上,也没见弟弟回来。

姜公子那高傲又敏感的心,哪里受得了?一下子,他原本那点慌乱劲儿,就被更旺盛的怒意取代了。

他待在自己院子里,阴沉着脸,等着弟弟来给他认错,顺带还想好了许许多多质问、斥责弟弟的“金玉良言”。

就这么过了两天。

姜小公子毫无踪影。

姜公子不免疑心起来:弟弟难道出去了?不可能,门房没说弟弟走了,而且外头护卫还说,天天都能与小公子对练。

这时候,他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于是那点微微的心慌重又上来。

他还是矜持着,继续等弟弟来给他道歉,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想要训斥弟弟,而是想,只要阿沐过来好好道歉,多说些好话,他也就勉强原谅了。

又过了两天。

还是没等到。

门房还来禀告他,说姜小公子开始早出晚归,似乎跟几个修真界的少男少女一起,说说笑笑地去修炼和游玩了。

姜公子僵在原地。

他当时正坐在走廊边,面前是一盘围棋残局,上好的乌木棋盘被夏日阳光照着,温润生光,可他面对着这上好的东西、上好的棋局,却根本心思不定,漠不关心。

他只是紧紧盯着来禀告的下人,手指将一瓶丹药握紧,细弱的骨节都泛白。这是弟弟当日回来带给他的药,他一粒都没吃,还等着他来好言好语,他才能将吃药当成给弟弟的奖励。

可现在……

“……阿沐走了?”他绷着声音,好容易绷出这句话。

偌大的庭院,无数的仆婢,竟没有一个人敢回答这简单的问题。

只有姜公子喃喃的自问,飘荡在阳光明丽的庭院里:“阿沐竟丢下我……同别人出去了?”

他犹自不信。

却又不得不信。

他顷刻就暴怒起来,扬手就想将手里的药瓶摔出去,最好摔个粉碎,就像她带回来的礼物一样——

但下一刻,他生生控制住了自己。

他侧过头,盯着院墙。分明是个半盲的人,却有专注得过分的眼神,瞳孔好像还闪着阴沉的光。

他狠狠盯着外头,似乎想要直直看到弟弟与别人说说笑笑的场景,然后用目光将那些人全都杀死。

姜公子紧紧咬着牙,咬得嘴里都是血腥味。

“他……阿沐,他说何时回来?”他深吸一口气,将声音压得平淡冷漠。

“小公子说……过了夕食才回来。”仆人将头埋得低低的。

姜月章愈发阴沉。他几乎要忍不住刻薄一句:姜沐云根本是他的护卫,怎么敢如此任性,丢下他就跑,他还真以为,真以为……

他紧绷绷地在走廊上坐着,心里反复地、来回地想:真以为!

阳光将走廊照得很热,风也很热。但对姜公子来说,这样的炎热只是温暖宜人。

片刻后,他吐出一口气,颓然地垮下双肩,双手紧紧握住那南朝风格的丹药瓶。

“去,着几个人去街上。”姜公子垂着眼眸,神色阴郁,“叫‘宝珠阁’选些上好的翡翠,再叫‘织云阁’选些新鲜的好料子,拿来配翡翠。另外,再叫‘万木春’拿点他们收藏的养魂木过来,挑最好的,若是敢耍滑头,我就叫他们今后在琅琊城待不下去。”

他声音平淡地吩咐完一系列事情。

边上的人一一应了,又想了想,小心问:“公子,织云阁那里的料子配翡翠,是要……”

姜公子沉默片刻,有些闷闷不乐地说:“做抹额!”

……

裴沐生了几天气。

然后,她自己就宽慰了自己,变得没那么生气了。

一来,怒气伤身,她天天生气做什么?多练几下剑,跟朋友出门散散心,也就好了许多。

二来,她完全清楚,哥哥就是那么个脾气。

——她名义上的兄长,姜月章姜公子,根本不是什么世人夸赞的清高傲岸、光风霁月、风度翩翩佳公子,而是有一副阴沉沉的、小心眼的、霸道任性的狗脾气。

什么芝兰玉树,除了光鲜的皮囊,其他都是装的,装的!

他对她,就像小孩子对待最心爱的玩具,非要紧紧抱在怀里,死抓着不放,谁若敢抢,他能一口将人家咬死。

他太珍爱她这样“玩具”,珍爱到想把她抱在怀里勒死,都不愿意松手。

哪怕,她是为了他着想,才要稍稍离开片刻,他都不许。

如有违背,他就会变成一只愤怒的火炬,非要逼着她低头、道歉,他才能勉强满意不可。

以前他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他心思深沉,还挺狡诈,所以便是生气,他也只以一种和缓的方式发出,譬如拉着她唠叨半天,半开玩笑地言语敲打一顿,或者就闷闷地闹几天别扭,要她花样百出地哄了,又做出许许多多的承诺,他才能恢复成为那优雅体贴的好哥哥。

像这回大发脾气、口不择言、乱摔东西——他还是头一次这样失态。

裴沐承认,她着实是被伤到了。

以前他虽然同样阴沉霸道,好歹面上和和气气,她也就能自我欺骗,乐观地想,姜月章是个好哥哥。

可现在,他自己将假象全都打碎了。他看不上她为他奔波得来的药品,也看不上她精挑细选的礼物;他只是揪着她对他的违背不放,还直言说她不是他弟弟……

是,她的确不是。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裴沐一直记得,自己是八岁那年被带到姜府来的。养母说实在养不起她了,正好姜家要收养一个天赋好的男孩儿,去给嫡长子当护卫,养母就大着胆子给她伪装了,把她送过来。

所以,按照北齐的律法,她出身庶民,血脉万万比不上高贵的姜公子。

姜月章对她好,无非是自幼相处的情分,哪里能真将她当手足了?若真是手足,哪里会行事只看自己心意,不顾别人感受。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多宝贝那些礼物——那是她在姜府里为数不多的、属于自己的一点点东西,怎么就忍心弄坏了,还摔她脚边?

太伤人了。

就算要打碎别人的幻想,也没有这样凶狠的。尤其还是他来打碎。

裴沐挺伤心的。

想来,她不怎么气了,却更伤心了,也不知道这样是划算还是不划算。

她自幼寄人篱下,心思其实也免不了细腻敏感的一面。这么真真正正地一伤心,她哪里还肯主动低头?

她不哄了,谁爱哄谁去吧。堂堂姜公子,还怕找不到一个新玩具?

大不了,她就当一个弃子,被姜府发配出去,去山里挖挖灵矿、灵草,也不是不可以。她受得住。

既然下了决心,裴沐就很沉得住气了。

她完全不在乎姜府里的主人们怎么想,顾自早出晚归,顾自修炼,晚上再盘点一下自己积攒的银钱,寻思着今后被发配出去,钱能不能够用。

结果,到了第六天,就有人来敲她小院的门。

裴沐开门一看,认出那是姜月章身边的护卫,叫若尘。

若尘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也不说废话,见了她,就将手里捧着的匣子打开。

院门口挂的灯笼在夏日夜风里晃动,投下晕色暖光;匣子里的东西借着这点光,晃出温润清亮的波光。

也晃了晃裴沐的眼睛。

她眨一眨眼,发现匣子里是一条抹额,抹额中间镶嵌着一颗上好的翡翠。看水头,看翠色,比她买的那颗只好不坏。

她盯着那条抹额。

若尘闷声闷气:“小公子,这是公子让人赶制出来的。”

裴沐面无表情:“哦。”

若尘眨巴眨巴眼,继续闷声闷气:“料子和翡翠,都是公子让人精心挑的。”

裴沐继续面无表情:“好,我知道公子富贵,随手都能拥有好东西,所以他瞧不上我选的礼物,实在正常。我看过了,知道了,你请回吧。”

说完,她“砰”一下关上了门。

门口的护卫呆了呆,回过头,眼巴巴看着那边高大的柳树。

月色下,一道瘦削的人影倚在那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又望着紧闭的院门,紧紧抿起了唇。

很有几分懊恼。

到了第二天清早,裴沐还想出门,却被门房拦下了。

门房一脸为难,赔着笑:“小公子,公子吩咐了……”

裴沐了然,也不为难下人,很平静地说一句“我知道了”,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去的时候,她的院子门是开着的。门口不远处的大柳树枝条垂落,青影摇动,摇出一片慵懒之意,像个戏谑的看戏女子。

裴沐白了一眼柳树,沉下一口气,板着脸走了进去。

她的院子不大,却也样样俱全,还有一棵很好的桃树。她自己在桃树下面摆了竹制的桌椅,闲来坐那儿看书、玩牌,也很有意趣。

此时,桌椅那里,却有人霸占了她的位置。

那青衣垂地、发带飘逸的美貌公子,不是姜月章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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