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正文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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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洪恩帝的那一句肯定,李宿的心已经渐渐平和下来,他坐在洪恩帝身边,安静听他倾诉。

洪恩帝声音很轻,带着久病不愈的气弱,也有着无限的怀念。

他不是在对李宿剖白,他只是在诉说自己心底深处的念想。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无人可倾诉。

高处不胜寒,孤寡伴一生,这就是皇帝的宿命。

所以他跟李宿说,让他千万记得,自己不仅仅是皇帝,更重要他还是个人。

一旦有一日连自己是人都忘了,那日子便会陡然不同。

介时,才是众叛亲离,生不如死。

就如同现在的洪恩帝。

所幸,在他临终之际,他终于找回了心中的那一点点念想。

洪恩帝道:“我同你祖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亲后举案齐眉,感情甚笃。”

“她早早诞下长子,让我的太子之位更稳固,继承大统之后,她也是贤内助,前朝后宫都能鼎力支持。”

“没有当年的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在洪恩帝的回忆里,没有皇后和皇帝,只有妻子和丈夫,只有李玚和苏蔚云。

“其实当年对阵铁木部族叛乱,我大可派遣大将前去平反,不必自己御驾亲征,但当时的我实在是太过年轻气盛,总想做一回英雄皇帝,全然忘了你祖母也不过刚刚做了一年皇后,宫里宫外尚未完全稳妥,朝政内外也未曾风平浪静。”

“是我害死了你祖母,如果我再稳重一些,考虑周全一些,她就不会难产而亡。”

发妻的早逝,是洪恩帝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痛。

也正是因为红颜未老,天人两隔,才让洪恩帝心心念念至今。

那份愧疚和遗憾,时刻埋藏在心底,让他对苏家终究多了几分情谊。

他对孝慈皇后的感情实在复杂,复杂到多年来不愿提及,也复杂到行将就木时,仍旧念念不忘。

洪恩帝对李宿道:“所以宿儿,作为皇帝,定要三思而后行,否则拖累的又何止是自己最在乎的人。”

李宿点头:“孙儿谨遵祖父口谕。”

洪恩帝目光又变得悠远:“你小时候虽也不爱说话,却未到那般抗拒一切的地步,我猜,你是否看到了什么?”

“我……”李宿迟疑片刻,还是道,“我小时候,曾看到父亲和姑姑……”

洪恩帝叹了口气:“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儿女没有教好,以至于惹出这么多祸事。”

若非他苏醒后立即布置,力挽狂澜,京中如今会是怎样,都未可知。

洪恩帝道:“你是不是还曾见过我?”

李宿顿了顿,还是道:“有一次我想去看望母亲,却见到了祖父。”

那是唯一一次他看到洪恩帝在先太子妃的卧房内,从此之后,李宿再也不随意出入太子妃寝殿,只有宫人通传的时候,才会去看望母亲。

太子妃对他总是很冷淡,不冷不热的,他去与不去,其实没那么重要。

洪恩帝又叹了口气。

短短几句话,他似把一生的气都叹了。

“好孩子,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年少看过这么多事,对于年幼的李宿来说,不啻于巨大打击。

他会怨恨所有人,不愿意同任何人接触,也终有了答案。

洪恩帝道:“当年给你父亲选了柳氏,一是因为她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家事德行皆是顶尖,二则是因为她面容肖似你祖母。”

“你父亲……你父亲年幼丧母,那些年我亲自教养他,他总能从睡梦中哭醒,嘴里念叨的都是母后。后来他长大了,很少再说这些,但我知道他还是想念母亲。”

所以,他给儿子选了一个如此好的妻子,就是想让他不走自己的老路,一辈子同太子妃和和美美,平顺一生。

二十年前的洪恩帝,对李锦昶全是慈父心肠。

“只是我没想到,柳氏年少丧父,对我的仰慕多过了对你父亲的倾慕,同他总是冷漠淡然,丝毫没有新婚夫妻的甜蜜。”

李锦昶难道不喜欢这个盛京第一美人的妻子吗?他无疑是喜欢至极的。

但对方不喜欢他,他无论如何努力,如何哄她开心,柳映莲始终没有回应。

倒是对洪恩帝总是殷勤,李锦昶再傻也能看出端倪。

从那时起,他就不再同柳映莲亲近。

只是柳映莲却突然有了身孕。

李宿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不仅仅是他怀疑皇祖父和自己的母亲,李锦昶同样怀疑过。

所以,他对自己始终喜欢不起来,就连目光都带了厌恶和憎恨,因为他的存在,总让他想起自己不被人喜欢的过去。

李宿垂下眼眸,心里却想:这一切,真是可笑。

洪恩帝略过中间种种不提,最后只是道:“如果我当时冷下心肠,不因她肖似你祖母而心生怜惜,没有去看望她,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错就错在,”洪恩帝声音越发低沉含糊,“错就错在,我自己曾经动摇了。”

他或许真的跟柳映莲没有过多的牵扯,但面对爱慕自己又肖似亡妻的儿媳,他终究还是心软。

这个错误,带给了李宿莫大的伤害。

二十年,他活得痛苦又无奈,可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呢?

若是以前,李宿一定会怨恨他,会控制不住埋怨,会变得不那么冷静。

但现在,一切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李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切的一切,过往的那些阴霾,似乎都被微风吹散。

此刻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不是恨,而是多到要满溢而出的爱。

只要想起姚珍珠,他就忍不住会勾起唇角,满心都是欢欣雀跃。

“祖父,谢您把一切都告诉孙儿,让我彻底对过去释怀。”

李宿听完整个故事,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洪恩帝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刚刚成亲时候的自己。

“好,好,那就好。”

洪恩帝卸去身上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床榻上,任由疼痛啃噬他的四肢百骸。

强行用药,就会被反噬。

所幸,今日的一切都顺利进行,该做的事都已做好,该说的话都已讲完。

一切都不迟。

洪恩帝看向李宿:“过些时候,我就要回玉泉山庄了,京城太闷热,我倒是住不惯了。”

即便是年老体衰的太上皇,也终究是皇帝,他若一直留在盛京,于新帝不利。

他必须要走,必须把天下完完整整交到李宿手中。

李宿微微一顿,道:“祖父,您的身体……”

洪恩帝道:“无妨,玉泉山庄山清水秀,倒是比宫里能养人。”

他决定好的事,李宿便没有再多劝。

李宿垂眸沉思,片刻之后起身来到床榻前,恭敬跪倒在地:“祖父,孙儿有一事相求。”

洪恩帝不能动,甚至无法扭头,他只是道:“你说。”

李宿道:“祖父,孙儿一路走来,多亏侧妃不离不弃,对孙儿可谓是用情至深,孙儿如今荣登大宝,自要给她尊荣。”

“侧妃对孙儿的情谊,孙儿铭记于心,从不会忘。孙儿想请祖父下旨,立侧妃为孙儿正宫皇后。”

李宿身边只有这一位宫妃,从毓庆宫到悬崖之下,再到南寂园,她始终跟随在李宿身边,从未有过离开之念。

洪恩帝不知两人之间都经历什么,但李宿说起她时的温柔,却做不得假。

他自己没能给孝慈皇后开心平顺的一生,李宿或许可以跟姚侧妃白头偕老。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洪恩帝道:“宿儿,你要知道,作为皇帝,三宫六院才是正常,你今日若只认定她一人,便不要动摇,否则……”

否则对姚珍珠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

李宿弯下腰,给洪恩帝行大礼:“孙儿明白,孙儿定下她的那一日,就没想过要背弃她。”

洪恩帝突然笑了。

他轻轻笑了两声,任由眼角滴落一滴晶莹的泪。

三十载过去,他终于又会哭了。

洪恩帝道:“好。”

————

五月初二,良辰吉日。

姚珍珠身穿皇后玄色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手持玉圭静立于奉先殿下。

同李宿登基那日一般,殿前是宗亲贵胄,殿下是满朝文武,皆肃立在长道两侧。

姚珍珠头上打着华盖,暖阳没有刺伤她的眉眼,却让她年轻秀美的脸熠熠生辉。

大殿之上,香炉之前,等候她的是李宿。

赞者适时上前,朗声道:“吉时已到,行册封大礼。”

姚珍珠遥遥冲奉先殿躬身轻摆,然后便率领身后数不清的皇后銮驾往前行来。

待到御阶前时,銮驾暂停,姚珍珠在礼冠的护送下一步一步踏上前来。

这一路很短,却又很长。

时光在明媚的光阴里交汇,姚珍珠恍惚之间,似乎回到了去岁那个风雪过后的冬日。

那一日的天气也很好,阳光明媚,落雪簌簌,她跟众人一起穿过宫中寂寞狭窄的巷子,从东到西,走过了她此生最漫长的一段路。

那一日,她从御膳房来到毓庆宫。

明明只五个月过去,她却觉得已经经年。

姚珍珠顶着沉重的凤冠,一步一步,再一次来到李宿身边。

这一回,她不再是众多宫女中的一个,她成为能同李宿并肩而立的唯一。

自她出现,年轻皇帝眉眼便再也离不开她。

待她站定,李宿便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

两个人的手如往常那般交握在一起,共享这春日温暖。

身后,赞者宣读册封诏书,声音朗朗,姚珍珠却什么都听不清了。

直到一声响彻天际的“跪”字在身后炸开,姚珍珠只觉得眼前一花,大殿上下,众人皆拜。

天地之间,唯夫妻二人并肩而立。

众人跪拜在地,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称颂声。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那声音如海啸般汹涌,一瞬冲到姚珍珠眼前,可她却依旧能听到耳边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的皇后。”

姚珍珠偏过头来,对上李宿温柔的眉眼。

两个人的目光在青空之下交汇,带出温情万种。

那是笃定,也是诺言。

姚珍珠浅浅勾起唇角,同李宿相视一笑。

“我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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