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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致峥修长的手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又慢慢放下,抬眼看向秦太后,“国朝刚立,百废待兴,儿子实在无暇分心在那些事情上。”

秦太后哼道,“你再无暇,夜里总是要睡觉的。反正你将凤印给了我,只要你点头,选秀的事我来办,媳妇我来帮你选,你只要夜里去媳妇宫里睡觉就成。”

她张口闭口“睡觉”,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听到,面上虽不显,心里却觉得这太后娘娘着实粗俗。

且说这秦太后出身微末,原是平谷县虎头村秦屠夫的长女,性情直爽泼辣,虽大字不识,却对霍秀才的独子霍礼一见钟情,也不管霍家贫寒,铁了心就嫁了过去,后与霍礼生了俩子一女。

元丰八年,江南发涝灾,庄稼都被洪水淹掉,偏偏昏君为了修建宫殿强征课税,霍家交不上,霍礼被官兵打得吐血,不治而亡。只剩秦太后一个女人,养儿育女,辛苦顶起一个家。

她不是什么贪图享乐的女人,便是当了皇太后,一心也只盼着儿女健康,有家有业。

“你若觉得选秀阵仗太大,那也有其他法子。这段日子,有不少夫人进宫觐见,还带来她们家的女儿。那一个个生的可俊了,身段好,教养好,都是难得的好姑娘……”

秦太后满脸期待的看向霍致峥,“立后是大事,你可以慢慢挑,咱先选一两个可心的人在旁伺候,你看如何?”

霍致峥敛眸,轻抚了下杯盖,默不作声。

见状,秦太后急了,拿起帕子就佯装抹泪,哀哀喊道,“天老爷诶,礼哥诶,阿宇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我不如随你们去了算了。”

霍致峥脸部的线条僵了一瞬,唤道,“母亲。”

“你别唤我母亲,你现在是皇帝了,长本事了,哪里还在意我这个母亲。”

秦太后扭脸,眼眶有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一直想收复幽云十六州,你还想再带兵打仗……娘知道你是个有大抱负的,可你怎么就不为娘想想。战场上刀剑无眼,你阿兄就折在了那里,好在他留了个后,娘这心里也有点安慰。那你呢,你连个后都不留,若真出了什么事,日后给你摔瓦祭灵的人都没有!你让娘如何不忧心啊?”

霍致峥见不得母亲落泪,更听不得她提起兄长霍麟宇之死。

沉默许久,他放下茶杯,“母亲,你安排吧。”

秦太后擦泪的动作一顿,“你答应了?”

霍致峥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这就好,这就好。”秦太后立刻变了笑脸,“正巧了,我这里有几张是京中适龄官家小姐的画像,择日不如撞日,你现在挑一挑,看有没有入眼的?”

她也不等霍致峥答,赶紧朝身旁的宫人使眼色。

很快,宫人就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回来。

秦太后走到霍致峥身旁,满脸期待的催道,“阿铮,你快看看。”

霍致峥打开盒子,里面满满一沓画像,边缘还有些皱,可见母亲私下里早已翻看了许多遍。

他刚伸手拿出一张,秦太后就热情的介绍起来——

“哎哟这家姑娘好,是礼部侍郎家的,大圆脸,一脸福相,耳朵大招财!”

“这个也不错,瘦是瘦了点,但说话斯斯文文的,还会弹古琴,虽然娘听不太懂,但瞧着挺风雅的。”

“这是老李头家的闺女,是有些黑,比不得京城中的贵女水灵白净,性子却是很好的,能说会道的。”

“阿铮,这个好!这魏国公家的小姐是这一堆里最漂亮的一个。”

秦太后似乎格外喜欢这位魏国公家的小姐,搜刮着肚子里那一丁点墨水,努力夸道,“真的,阿铮,你信娘的准不错,这姑娘的样貌真没得说,如花似玉!面相也很善,就像那庙里的观音菩萨似的……”

观音菩萨。

霍致峥浓眉微挑,瞥了眼手中那张画像。

画得惟妙惟肖,眉目清秀,看得出是个美人,不过与观音菩萨却是半点关系都沾不上。

倒是有个人……

鬼使神差般,他的眼前忽的浮起另一张脸。

白釉般细腻的肤色,恰到好处的眉眼,还有眉心那点朱红的小痣,圣洁,又娇媚。

“阿铮,阿铮……”秦太后蹙眉,“你在想什么呢?”

霍致峥陡然回神,意识到他方才竟然想到那个女人,眉心也紧拧了三分。

“母亲,儿子忽然想起还有一堆政务要处理,先行告退,改日再来向您请安。”

“……那你把这些画也带走,闲下来再仔细看看,有看中的便告知我。”

秦太后说罢,动作利落的将匣子塞到了太监福禄的手里,“好生拿着,就摆在皇帝的桌案旁。”

福禄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皇帝的神色,见皇帝并未制止,这才道,“太后娘娘您放心。”

看着那道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慈宁宫的庭院中,秦太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宫女上前替她揉肩,“太后您放宽心,陛下这次都将画像带回去了,肯定会瞧中一两个的。”

秦太后扶额道,“希望如此吧。”

出了慈宁宫,外头阳光灿烂,照在青碧色琉璃瓦,浮光跃金,耀耀生辉。

“回紫宸宫。”

霍致峥坐在轿辇上,往靠背倒去,玉骨般的手指捏了下眉心。

福禄正斟酌着要不要关怀一句,便听上头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上回你说,掖庭令将那宋清盈派去浣衣了。”

福禄差点跟不上皇帝跳跃的思路,愣了半拍,才答道,“是,罪奴宋清盈已经在浣衣司一个多月了。”

霍致峥漫不经心的转了下玉扳指。

末帝给他留了一堆烂摊子,自打登基以来,他整日早朝晏罢,昃食宵衣,简直比行军打仗要还劳累,自然也就将掖庭的事抛在了脑后。

默了片刻,他淡声问,“那她现在可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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