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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几个月来,仁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都不记得在屋檐下安稳休憩是什么滋味了,更多的时候都是在野外直接就地修整。在和煦日光下,听着恢复人烟的村落中活人的声音,倚靠着信赖的战马打个盹,已然是可以放松心神的享受时刻。

仁还会做梦,梦见战火,梦见鲜血,梦见他亲手杀死的人,没能拯救的人抓着他的脚踝哭号求助。战鬼背负着活人的希望前行,亦携带着死者的冤屈与仇恨。这让仁不敢去考虑休息的事情,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也许就再也无力起身。

因为他是“鬼”,而鬼是不知疲倦的。

可仁没想到,他会因一名随时可能会对着自己后背放冷箭的女人,找回属于人的那一部分。

她的躯体很温暖。屋外风雪不住,屋内热度氤氲,纠缠过后巴仍然没有离开仁的怀抱,不久之前他们还弓箭相向,而此刻她却能依偎着仁迅速睡去。

仁也安稳地陷入沉睡。

朦胧之间仁似乎又做了梦,这次的梦中没有杀戮与痛苦,也没有死去的亡魂。他梦见了幼时的自己,和那只落入陷阱的狐狸。

这一次,仁解救了它,而它没有用濒死的模样欺骗仁,他追了上去,受伤的狐狸引导他一路向前,再向前,从树林离开,落入眼帘的是平静的港口和一艘等待的船。

仁没有看到偷渡客的模样,但他知道,那艘船的目的地是本土。

他醒来时雪停了,天已大亮。仁起身,房屋内空空荡荡,巴不在了,连同他的盔甲、武器,还有象征着战鬼的面具。

这让仁心中一惊,然而就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房门“哗啦”拉开,那一抹瘦弱的浅黄走了进来,巴没有束起头发,任由鸦羽一般的发丝垂在肩头。她触及到仁错愕的神情,只是随意开口:“你醒了。”

仁搁置在被单一旁的手臂僵硬片刻:“我的——”

“刀具和长弓,还有盔甲都在外面晾晒,”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太阳很好,你不是想穿戴着潮湿的盔甲离去吧?”

仁略感尴尬。

共眠一夜并没有拉近二人实质的距离,仁毫不怀疑,此刻在巴的袖子里仍然藏匿着随时能取他性命的小刀。她没有在风雪中放冷箭,没有在拥抱时抽出匕首,其中缘由并不旖旎暧昧,仅仅是因为巴不愿意。

巴款款向前,于仁面前跪坐下来。

昨夜的事情让仁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倒是巴无所谓地失笑出声。她伸出手,轻轻抚向仁的脸颊。这一次,没有了金属打造的面具,巴的指腹毫无障碍地触及到了仁的皮肤。

和仁想象的不一样,巴的手很柔软,却不光滑,她掌心中的茧轻轻刮过仁的面孔,微微发疼。

这不是闺中小姐,或者贵妇人的手,这是一名战士的手。

“我一直很好奇你的面具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面庞,”巴说,“如今我终于如愿以偿。”

“让你失望了?”仁问。

“不。”

巴忍俊不禁:“倒是和我想的一样。”

仁稍稍侧头,偏离了巴温暖的手掌。无声的拒绝让巴的动作停了一停,也随即明白过来仁的意愿。

风雪夜下的缠绵,不过是两个在绝境之下的走兽,不得不选择抱团取暖罢了。用彼此的温度来知会对方:你还活着。

而待到天亮,日上三竿,濒死的错觉散去,终究是要相互厮杀、落个你死我活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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