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2 / 2)
琼仁脸上神色轻松:“是吗?”
玉先生不由皱眉,明明状况如此惨烈,为什么琼仁还能没有反应。
也许是因为多了一副凡骨,古斯的情绪比玉先生明显得多,恐惧和不甘,愤怒与羞耻,脸像情绪的调色盘。
他朝琼仁冲过来,琼仁单手接住他的拳头,顺手一扯,借力将古斯扭过来,拽着腰上的衣服,像扔铁饼一样,原地旋转一圈,尽力把古斯甩出去。
砰!
一声巨响,古斯狠狠砸在台下,曾经断过一次的腿骨,两百年后再次骨折,玉先生也觉得痛了起来。
“原来你还有这个弱点。”琼仁捕捉到了玉先生脸上一瞬间的不自然。
玉先生冷笑:“你想一个人打败我和我的分神?”
琼仁甜甜地笑:“谁说我是一个人?”
那些地上在哀嚎滚动,被踩得血肉模糊的观众骤然静默,乱跑乱撞,如同无头苍蝇的粉丝也停下动作,所有人一起看向玉先生。
从他们掉了一半眼珠的眼眶,从他们流淌在外的脑浆,从他们断折的手臂和肩膀。
玉先生竟毛骨悚然,便连他理所当然不应该再存在的灵魂也在颤栗,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他还以为他再也不会恐惧。
琼仁:“我在阴间微博上发文寻找你的线索,意外找到了更多的玉先生的受害者,我请所有受害者附身在纸人上,做我的观众。
“你今天是演唱会上节目的重要演员,至于节目名字,先卖个关子。”
玉先生从不在乎活人,所以他甚至没发现,自己周围这些人长得相差仿佛,更不可能知道,这些纸人是一个叫张轻轻的人冒着猝死的风险赶工出来的。
所有纸人由琼仁亲手烧化,统一安排附身,只要不仔细辨认,根本感觉不到他们不是人。
刚好玉先生并不把活人放在眼里,体育馆中那么多“人”,他只看见了琼仁和阎王,其他人于他而言是草芥。
却不知轻视本身就是罪过。
曾经为玉先生所害的魂灵撕碎纸人冲了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有龙城城隍签发的城隍令。
“他们奉城隍令找你报仇,你伤害不了他们。”
艾殷悦第一个冲过去,对着玉先生狠狠一脚。
“我的脚!”艾殷悦抱着腿跳开,“他居然能反弹伤害!”
明明就是你自己不会揍人反而伤到自己,琼仁默默吐槽,握拳说:“没关系,打得好,我单方面宣布艾殷悦得一分!”
玉先生重新结印,打算把这些鬼魂全部杀死。
这些人的脸他毫无印象,杀人害人又如何,弱者被杀戮,自然是弱者的错,难道还要怪他吗?
城隍令算什么东西,地府小小鬼吏,也想限制正神,真是异想天开。
他双手食指拇指相对,后三指交叉,然后翻转手腕,拇指、食指、无名指搭在一起,其余手指直接相抵,如宝塔状。
正是疤面男郭元曾经用过一次的大金光决,但同样的法诀在他手里,声势不可同日而语。
强横无匹的金光荡开,像海浪,像波纹,以他为圆心,向外扩散。
鬼魂们本能感觉到这金光挨不得,艾殷悦大喊:“风紧,扯呼!”
他们集体遁逃,跑之前居然还带上了古斯。他们看得明白,玉先生很厉害,古斯却很好欺负。
分神也是仇人,他们要一视同仁。
一个话筒从舞台上急速飞过来,似乎能听见呼呼风声,玉先生下意识想躲,却发现话筒砸的是他的手。
带着点土的鞋底飞踹在他的脸上,硬生生把他踹出去三步才停下来。
琼仁立在他身前,有点疑惑:“才三步,你这么耐打。”
玉先生:“……”
他好歹也是神,琼仁到底是怎么想他的,以为他是郭元那样的废物吗?
琼仁遽然开颜,捏了捏拳:“耐揍的人打起来才畅快,不然每次我还没怎么用力就半死不活的,显得我很凶残似的。”
艾殷悦和其他鬼魂正在群殴古斯,听到这句话,不由回头。
“老板你对自己有点数ok?”艾殷悦大喊,“你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凶残成精。”
琼仁一拳砸向玉先生,后者尽力躲了,但没有完全躲过,拳风顺着脸擦过去,在脸上留下一道裂痕。
“你看我都没打到他,哪里凶残。”
玉先生:“……”
他心里很难受。
他是个注重仪式感的人,每次加害琼仁,都选在琼仁人生中的重要节点。
可琼仁从来没顺着他的想法走,他的仪式感在琼仁身上屡次受挫,让他难受得要命。
古斯擅长的东西在群鬼围攻之下几乎没有发挥的余地,鬼魂们一拥而上,虽然造成的伤害有限,但打在古斯身,玉先生也会感受一样的疼痛。
艾殷悦也就罢了,其中还有几个当过狱卒的,不知从身上什么地方抽出两根巨大的狼牙棒,对着古斯一阵狂殴。
在另一头,琼仁揪住玉先生的领子,也不讲究什么章法,往玉先生脸上狠狠揍了一拳。
将他整个下颌打得错位。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力量,玉先生一阵恍惚,差点以为打他的人是岳珏,他还没有成神,依然是那个孱弱的道士。
他摸着脸颊,满意的笑:“很好,我喜欢这样,我们就堂堂正正……”
就他说话的功夫,脸上就挨了第二拳,打在和第一拳一模一样的地方。
玉先生头骨嗡嗡作响,嘴角居然裂了,渗出一滴黄色的液体。
他身体里流淌的是门沟汜的水。
“等一下……”
琼仁抓住他的肩膀,压肩抬腿,膝盖狠狠撞在他的鼻子上。
接下来只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琼仁微笑:“反派死于话多你不知道吗?”
玉先生倒不是不想反抗,但他实在反抗不了。
神拥有神力没错,但法术和武艺向来是两个体系,他花了那么多功夫研究术法符咒,武艺虽然远超常人,却很难抵挡琼仁的殴打。
因为琼仁的动作实在太快,力气又太大,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身本事被死死压制,根本使不出来。
他身上符咒自己飞出来,往琼仁身上贴去,但只刚刚碰到,就被琼仁身上比从前又浑厚了许多的功德金光弹走。
琼仁拳拳到肉,玉先生被动挨打,说来琼仁毕竟还是凡人。
玉先生站着不动让他打上十年,估计也打不出什么致命伤害。
但伤害性虽然小,侮辱性却很大。
玉先生这才发现,他当初骂郭元废物,实在是骂错了,错不在郭元。
他被打得无法,目光瞟到旁边的幻阵,便使力将琼仁扯入幻阵之中。
琼仁的手只挨到一点幻阵的边,就被吸了进去。
他闻到了熟悉的消水味,院长和经纪人身体都不算太好,他小时候常去医院看他们。
医院的走廊并不幽静,特别是住院部,无论白天晚上都有人,陪床的家属睡在门外,或坐在等候区。
偶尔还会在半夜听到护士急匆匆的跑,平板车从门前过,然后就会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心中疑惑,既然是幻阵,总要有什么迷惑人的地方,为什么他会看到医院?他对医院又没有什么心理阴影。
走廊里只有尽头那间房开着灯,告诉他那就是目的地。
琼仁在路上看见了玉先生,他被折成两半关在消防箱里。幻境还会制裁主人吗?琼仁好惊讶!
“您这是?”
玉先生只想尽快死亡,他看到琼仁的脸时,脸上的淡然都绷不住了。
他制造的幻境厉害到可以让阎王这样强大的神明陷入幻象,却因为阎王的意识具有压倒性的伟力,反客为主,把一切都吞没了,甚至让幻境主人一进来就被扔进消防箱。
琼仁没在玉先生面前多停留,他朝亮灯的房间走过去,到了门口,看到门内半米,站着他最熟悉的背影。
“言默,”琼仁叫他,“你怎么在这儿?”
阎王转过身,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峻,几乎能把人冻伤,可眼眶又泛着红,仿佛那里曾经存在过一滴没有掉落的眼泪。
琼仁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他的足音不自觉放得轻而又轻,阎王的手搁在身侧,攥得极紧,骨节发白,但连这个动作也是静默的,他的身体没有丝毫颤抖。
病床上,是琼仁的脸,他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呼吸微弱,似乎只要失去仪器维持,就会立刻失去生命。
眼下泪痣藏进了皱纹,嘴角因为衰老往下垂着,人瘦得嶙峋。
琼仁从没担心过阎王会陷入幻境,他七个化身的感官可以自助控制是否互通,思考也是独立的,就算这个化身陷入幻象,另一个化身也能及时提醒。
现在,阎王站在这里,长久地静默着,并不是被幻境所惑,只是人有生老病死,这是无可更改的自然规律,而他暂时还不能接受琼仁有天会变成这样。
幻境里留住他脚步的,不是虚构的幻象,而是真实的未来。
琼仁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安慰阎王,因为这就是未来某天,必定会出现在阎王面前的现实。
他现在能徒手揍神灵,但终有一天,他会躺在医院病床上,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言默。”
阎王扭头看向他,将他抱进怀里,动作放得很轻,如同抱住他的是一团云。
看着爱人衰老死去,而他永远年轻,是一种可怕的折磨。可他也不可能自私的让爱人以青春的姿态进入地府。
他舍不得。于是可预见的道路只剩下一条。
“不要担心,我是阎王,”阎王轻轻摸他的卷发,“我总能找到你。”
琼仁把脸埋在阎王颈侧,阎王便感觉到烫热的眼泪将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染湿了。
“小哭包。”他温柔地抚着琼仁耳后的卷毛。
琼仁把他抱得更紧一点,声音哽咽了:“我不想……”
他没有说不想什么,但阎王知道。
“我们出去吧,”琼仁抽噎着说,“我想打人,你一定、一定不要帮忙,我怕不够打。”
阎王:“……”
“好。我帮你呐喊助威。”
琼仁委委屈屈点头,阎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手帕给他擦擦。
“今天回家给你摸龙角,好不好?”
琼仁委委屈屈抬头:“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摸完龙角需不需要做别的?”
阎王:“……”
“先解决玉先生,好不好?”
琼仁点头:“嗯嗯,走!”
阎王念头一动,幻境瞬间消解,病床上的老人消散在空气里。他们俩都没有回头。
幻阵解除,玉先生脸上羞愤至极,他知道已经不可能达成他原本的目的,不过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要他是门沟汜河神这件事没有暴露,只要门沟汜和他的翡翠神像还在,他就永远有退路。
他念一句短咒,古斯的身体微微膨胀起来,这不是古斯被打了太久所以肿了,而是快爆了。
阎王皱眉救人,玉先生飞出一把符咒,扰乱视线,身体下面出现一道漩涡,包围住体育馆的河水重新涌回到他身上。
琼仁知道他要跑,扑上前揪住了玉先生的头发。在漩涡里,琼仁下意识闭上眼睛,再度睁眼,便置身一座道观之中。
“这里是?”
“这是我重建的太星观,看到那张桌子了吗?”玉先生说,“以前你总坐在那下面看书。”
琼仁:“我跟着你过来,你好像也不惊讶嘛。”
玉先生感叹道:“你从来不照我为你设定好的道路走下去。我也该偶尔让你觉得意外。”
琼仁:“你跑不了。”
玉先生冷笑:“无所谓,自从那天,你毁掉了我收集了两百年的神像后,我就想通了。想赢你,我总差一点运气,但要是杀了你,我们之间的较量就能一笔勾销。”
“我们之间有过较量?”琼仁坐在石桌旁,靠着大树,架起一条腿,“你不要把你单面方的针对讲成命定的对手好不好。”
这个姿势和玉先生记忆中的重合了,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两百年前,耳边还能听到老观主授课时带着口音的讲解。
“我真名叫云汜,云就是云珠山,汜的意思是不流通的小沟渠。你的前前世是我师弟,叫岳珏,岳是高大的山,珏是双玉。我曾经很羡慕你,因为你就连名字都比我好听。”玉先生笑了笑,“你这一世的名字很不吉利,我很开心。”
琼仁摆摆手指,认真地说:“琼是美玉,仁是华夏最重要的道德理念之一。我有才有德,名字和人相得益彰。小水沟请不要碰瓷,阎王说了,我的名字含义超级棒。”
琼仁在颊边竖起大拇指。
玉先生静静看着他,眼中盛满的情绪慢慢的,全部变成了艳羡。那是它扭曲成嫉恨前,最初的形象。
琼仁或是岳珏,他们或生或死,或穷或富,永远洒脱快乐。
他学不会。
玉先生:“如果可以重来,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可现在,我要杀了你,只有你死,我的内心才会平静。”
琼仁看着他:“不熟。别贴。”
玉先生让他看,道观上有一层隐约不可查的护罩:“我把道观藏了两百年,他没那么容易找到你,在此之前,我就会杀死你。”
琼仁嘴角的笑逐渐扩大,最终变成一个耀眼的笑脸。
他把手放在嘴边,看着很淘气,小小声说:“告诉你个秘密,你河没了。”
轰隆——
巨大地隆隆声像极远处传来的闷雷,只是放大了很多倍,又像河口决堤,河水从狭口挤出去的汹涌怒吼。
他抓着琼仁的胳膊,瞬间移动到门沟汜上,远处,有一个男人立于空中。红发红眼,身着衮服冠冕,正是地府中最常见的那位阎王。
天地间忽而大放光明,光线所照耀之处,玉先生的肌肤骨肉便如春雪遇火,寸寸消融。
他再也抓不住琼仁,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想杀的人被光云包裹其中。
光华灿烂的云团骤然收缩,化作一个白发白衣的男人。
他威严俊美,眼眸淡金,一看到他,玉先生的双眼就刺得睁不开。
这是阎王的光明相,照见一切阴晦黑暗。
光明相对玉先生毫无关心,融掉他的手骨后便不再注意,揽住琼仁的腰道:“看那边。”
红发红眼的阎王转身对琼仁露出微笑,眼前珠帘摇动,身体在空中陡然散开,化作无尽血海。
血海之水从天而降,赤红色的河流将改道多年的河道重新冲开,门沟汜是因为玉先生发的大宏愿才产生的河流,当在血海冲刷下,上游湖泊的水重新从两百年前的河道流过,门沟汜里的水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小,逐渐接近于无。
玉先生被光明相困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的河流消失。
他厌恶过这条河的名字,然而等门沟汜彻底消失后,极度空虚的感觉席卷全身。仿佛他只剩一张完整的皮,内里已经被掏空了。
他的神像从河道旁的庙中飞出来,玉先生与神像合为一体,勉强能挡住光明相的照耀,可他心里清楚,真身合一后,他就再也没有退路。
玉先生转身就逃,向山神庙而去。
那里有一尊被人虔诚祭拜两百年的神像,是他最后的希望。
琼仁被光明相抱在怀里,立刻赶到山神庙。
神庙里,玉先生半个身体已经附在山神像上,琼仁晚一步赶到,扯住头发尽力一拽,硬生生把刚刚融合了半个肩膀的玉先生甩到神庙外。
琼仁跟着追出去,本来想按着玉先生的头往地上砸,但转念一想,这可是他自己的庙,砸坏地皮多不划算。
便只用一只拳头,又快又恨地往玉先生头上砸。
在他挥拳的时候,淡金色的信仰之力和金色的神力从山神像上飘出来,争先恐后落到他身上。
玉先生原本不会因为琼仁的殴打受致命伤害,可琼仁打到第四五拳的时候,力量开始大得有些恐怖,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的玉像头上多出一条裂缝。
裂缝渐渐扩大,玉先生神魂剧痛,他自从成神之后,再没这么无力过。琼仁的拳头仿佛不是拳头,而是一座微缩的山。
就连阎王的光明相都没有这么可怕,神灵本该永生不灭,可他忽然生出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预感。
琼仁可以杀他,上天给了琼仁这个许可。
他拼命挣扎,可云珠山在压制着他,让他无法动弹。
嚓!
一点轻微的声音,在他身上轰鸣。
他的玉雕终于碎了。
失去了本源之河,又失去了神像,玉先生迅速衰弱下去,头发灰白,眼神浑浊,满脸皱纹。
只要再一次,他就会彻底死亡。
可琼仁停了手。
琼仁:“恶人死了还得下地狱受罚,恶神魂飞魄散一了百了,这不公平。”
地上长出星星点点的绿色,见风就长,嫩芽转瞬变成带刺的长藤,从玉先生的四肢躯干扎进去,把他绑缚在山神庙门口的大树上。
云珠山冥冥中响应了琼仁的心愿,它会把玉先生束缚住这个地方,让他日日看着山神庙信众往来如云。
“山神。”
琼仁忽然听到许多人在呼唤他,声音有老有幼,有男有女,有急切的呼唤,有痛彻入骨的哭喊。有恋人的祈祷,有孩童的笑声。
山神——
他们在呼唤他们最信任的神明。
呼唤中夹杂了风的呢喃,雨落簌簌,鸟虫的哼鸣。
山神,山神。
重叠虚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云珠山将权柄重新交还给它的神明。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