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三章 用爱消灭仇恨(1 / 2)
朱祁钰愿意看到地方之间的竞争,卷来卷去。
要知道官员之间的竞争是零和博弈,参与的各方,在严酷的竞争中,一方得利另一方必然受损,整个社会的利益不会增加一丝一毫。
零和博弈之中,参加游戏的各方的收益和损失相加总和永远为“零”,故双方不存在合作的可能。
在零和博弈之下,因为官员的晋级名额有限,必然导致地方官员的短视,只看短期的利益,而置长远的发展于不顾。
虽然地方之间的竞争,不利于形成统一市场,会导致整体效率低下,但是在一个百舸争流的时代,地方与地方之间的发展模式不同,有利于竞争,有利于试错,对长远是有利的。
统一的大市场,会导致垄断,容易造成僵化。
在不进则退的官场里,地方与地方的竞争,可以实质性的形成一种末尾淘汰制度,迫使地方衙门必须想方设法的做出改变。
朱祁钰朱批,让李宾言对松江府的发展方式进行经验分享,是对李宾言的不公平,可是李宾言占据了松江府的天时地利人和,对其他人而言,也是不公平。
“朝中对朕这次动武,没人骂两句吗?”朱祁钰问起了另外一件事,这次动兵,居然没收到骂他亡国之君的奏疏,着实有些反常。
蛮夷朝贡乃洪武祖制,间有未顺。
驭夷狄之道,守备为先,征讨次之,开边衅,贪小利,斯为下矣。
当修文德以来之,遣使以喻之,彼将畏威怀德,莫不率服矣,何劳勤兵于远哉?
羁縻之道,服而赦之,勿极武穷兵,过深残掠。
修文德以来之道,可是大明的政治正确。
这是洪武年间形成的祖宗成法,朱祁钰眼瞅着又要对安南的黎越僭朝动手,朝中居然没有反对意见?
就是把太祖高皇帝拿出来说一说也是应该。
朝中的鸽派呢?
“没有。”兴安也颇为奇怪的说道:“怪哉。”
宣府之战中,也先不甘失败,不顾天时,在春天动武,不顾宣府易守难攻的地利,不顾瓦剌人京师之战新败士气不振,要奇袭大明宣府重镇,非要在宣府和大明新皇帝碰一碰。
大明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大明新胜士气如虹,就这,朝中反对宣府之战的也有的,希望通过遣使言和来保证边方安稳。
眼下朱祁钰又要兴刀兵,下达了一连串的委任,居然一本反对的奏疏都没收到,实在是有些奇怪。
这些文臣朝士们,多少不准备几句:国虽大好战必亡;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夫兵不可玩,玩则无威。
朱祁钰都会整了!
朝中的鸽派去哪里了?
兴安认真的想了想说道:“那是交趾十五府啊,是大明确确实实丢到的土地,永乐年间,武威煊赫,到了宣德年间,忽闻大明军无以为继,屡战屡败,不得不退出交趾,复认安南。”
朱祁钰了然,退出交趾,复认安南,那是烙印在大明身上的一道深深的烙印,是一道耻辱,是不能谈及的过往,是仁宣之治上的一道伤疤。
吏称其职,政得其平,纲纪修明,仓庾充羡,闾阎乐业,岁不能灾,民气渐舒,蒸然有治平之象的仁宣之治中,夹杂着如此一道耻辱,实在是让大明所有人,念头无法通达。
很简单,黎越僭朝黎氏称帝,黎朝开国皇帝黎利,自称越太祖,大明怎么称呼?只能以安南王称呼。
这不是自欺欺人是什么?
大明眼下兵强马壮,而且皇帝开海以来,但求共赢不求私享,只营水师不言商贸的开海政策下,再次郡县安南,是迟早之事。
再言和不言战,说什么用爱消灭仇恨这种鬼把戏,着实是有些可笑了。
即便是从最功利的角度而言,打交趾,有利于开海,即便是学阀出身的朝士们,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陛下,其实臣以为还有一方面原因。”兴安斟酌了一番说道:“朝臣们都知道陛下打仗,那讲究一個料敌从宽,陛下登极以来,未闻败,只闻胜。”
“世局常迷乱,国事多艰难,胜仗可解百般愁啊。”
兴安这个思路,朱祁钰也是颇为认同,他点头说道:“秦自商鞅变法后国势渐强,但是依旧不敢言战,直到赵国侵卫国,魏武卒精锐尽出围困邯郸之际,秦孝公力排众议,出兵夺回秦人心心念念的河西之地,秦人才知大秦可胜。”
“秦孝公薨,秦惠文王继位,公孙衍佩五国相印,合纵伐秦,甚至连他们鄙视的义渠国都联合在内,却被秦国在函谷关打的溃不成军,大败而回,自此秦国再不怕所谓的合纵之术,知一统天下可期。”
秦惠文王和秦庄襄王期间,苏秦等人多次合纵,共谋伐秦,但是效果甚微,大军集结则秦军避让,大军散,则秦军得寸进尺,如此反复,六国疲惫。
朱祁钰继续说道:“秦武王举鼎而亡,秦昭襄王继位,三伐齐楚魏,长平之战大败赵军,灭东周,迎九鼎,秦人知东出鲸吞天下可定。”
“至始皇帝时,一统天下,书同文,车同轨,自此百代皆行秦政制,千年咸用始皇心。”
朱祁钰的手指在桌子上飞快的敲动着,想了许久说道:“黎越僭朝越是不得人心,大明才能长久统治。”
“传旨李宾言在松江府明年的占城米增加三成,多囤些粮。”
“传旨陈汝言、定西候蒋琬,镇南关不容有失,若是失关,则提头来见。广州市舶司交趾一应商舶抽分减半,三年后复。”
“把徐承宗写的书信给朕拿来。”
朱祁钰思考良久之后,在书信上,又加了四个字:“莫要自误。”
朱祁钰朱批过的书信,被三名缇骑带着,乘船至广州府,而后有船送缇骑至安南国,通过徐承宗在安南国的关系,最终联系上了柳溥。
唐兴带着书信和两名缇骑,来到了柳溥在升龙城(今河内)位于还剑湖侧的宅院。
此时的还剑湖的岸边,依旧是绿树成荫。
黎越僭朝的开国王名叫黎利,相传黎利在造反之初得到了一把剑,名曰顺天,在跟大明博弈之后,终于建立了黎朝。
而后黎利泛舟绿水湖之时,一金龟从湖中探出了脑袋,对黎利说:敌人已经离开,把剑还我。
这顺天剑便应声落入湖中,这湖改为了还剑湖。
升龙城(今河内)是黎越僭朝的都城,围四十里,居五十万众,有内城、外城、草市等,与大明城池不同的是,这升龙城城内,奇臭无比。
显然升龙城,并没有完善的公共卫生体系,连防城都比不上,甚至连粪道主的营生,都没人做。
唐兴带好了口罩自言自语的说道:“真是好地方啊,撒把粮食,不管不顾,就能收成不少,这么好的地方,给这帮懒虫给种了,真的是太浪费了。”
“这就是柳溥在升龙城的家?住这种地方,亏他能待得住。”
柳溥在大明是世侯,只要不作乱,就是世袭罔替的武勋,他在京师的东城可是有一条街以安远侯府命名,可是他在升龙城的住宅,只是一个三进出的院落。
周围臭气熏天,秽物环绕。
柳溥知道改悔了吗?
唐兴在正厅见到了柳溥,过去那个壮汉,现在略微有了几分佝偻,两鬓斑白,眼睛有些深陷,面露几分菜色,看起来有些虚弱。
“敢问天使高姓大名?”柳溥十分小心的问道。
唐兴大大咧咧的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免贵姓李,名宾言。”
“李巡抚?!”柳溥大惊失色,李宾言可是陛下的心腹,松江巡抚。
但是柳溥认真打量了一番才发现,这李宾言大概只是同名同姓的缇骑罢了。
唐兴笑着说道:“非也,非也,柳溥,这是魏国公徐承宗给你的书信,有陛下朱批,看完之后,给某个答复。”
柳溥虽然还没看信,但是也多少知道了来意。
当柳溥看完了书信之后,已经是老泪纵横,拿着书信颤颤巍巍的面北而跪,恭恭敬敬的行了三拜五叩的大礼,长叹道:“陛下宽仁啊,罪臣,罪臣…”
柳溥已经说不出话来。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逃离广州府后,这些日子,过得多么的艰辛,忽然收到了皇帝的来信,并且劝谕他莫要自误,他知道,他这一生仅有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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