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 顾工(1 / 2)
顾工今年四十二岁,胖胖的,比孙向阳还胖,张向北看到他的时候就心想,又来了一个胖子,和他比起来,孙胖子最多只能是二胖或者小胖了。
胖的人如果皮肤白皙,看起来就会像个知识分子,更像领导,但如果皮肤黝黑,就只能像是厨师或者卖肉的了,顾工属于后者。
加上他剪的还是一个平头,不是那种大背头,和人说话的时候,不喜欢站着说,也不喜欢坐着说,而是喜欢蹲着说,还是主动式的,没说两句,他就蹲了下来,和他说话的人,总不能站着俯视他说话,只能也跟着蹲下来。
一般的胖子,连蹲都很费劲,没想到这个胖子,这么喜欢蹲着,有时候张向北和他蹲着说话,一时就会恍惚,他觉得如果再在他手里塞一只海碗,一双筷子,把背景置换到人行道的路沿上,这完全就是一个外来务工者的形象,还是早几年前的。
现在连外来务工者都知道,到了城市,就必须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没有说什么蹲相的,特别是对方还是自己老板的时候。
顾工一点也没有知识分子的样子,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知识分子,他不是学农的,而是学历史的,正牌的复旦大学历史系的硕士,本硕连读,不是那种后来回炉,拿到的镀金用的学位。
看到他的简历和毕业证书、学位证书的时候,吴欢和张向北都吃惊不已,张向北问顾工,你一个学历史的,怎么会来搞食品的?
在张向北的印象里,像顾工这样的,不是应该和周若怡以前一样,去博物馆,每天对着长绿毛的古钱币或者木乃伊吗?
张向北和吴欢的反应似乎在顾工意料之中,他大笑,问:“有点意外吧?”
张向北点点头:“不是有点,很意外。”
顾工说:“我毕业的时候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去上海博物馆,还有一个是留校教书,但我都不想去,这两个地方,都已经烂掉了,我不想跟着一起烂,我们学历史的,有一门功课,叫田野调查,我很喜欢干那个事。
“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或者早几百年,我最适合干的,就是行吟诗人或者读报人。”
张向北和吴欢都看着他,有些疑惑,顾工继续解释:
“我不会写诗,不要误会,行吟诗人也不会写诗,他们是传诗,就是把从各地收集来的诗歌到处传唱,其实就是个江湖艺人,也有点像现在唱歌的走穴。
“美国西部大开发的时候,有人专门从事读报这个行当,就是包里放着报纸,那些报纸,其实都是好几个星期前的旧报纸,他们一个个小镇这样串着,在小酒馆里,读报纸给那些拓荒者们听,拓荒者大多是文盲,文盲也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啊。
“所以我毕业了,就一边帮助同学编编书,同学们顶着复旦大学博士硕士的头衔,给出版社编写那些通俗的历史读物,项目接到了,自己又懒得写,就分包出去,自己挂个主编的头衔,我分到几个章节,就帮助写写,分一点稿费。
“主业就是骑着一辆破摩托车,在农村到处转,我这个人对吃很感兴趣,特别是农村里的那些腌制食品,香!学历史的嘛,大概潜意识里也觉得腌制食品有历史感,那咸肉和腊肉,不就是猪的木乃伊?”
吴欢忍不住“咦”地一声,顾工大笑。
“你接着说。”张向北来兴趣了,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对自己的胃口。
“很简单,既然好吃,吃到好吃的,就很想知道它们是怎么做出来的,这样以后自己也可以做啊,像这些土特产,那个时候可没有掏宝网,没现在这么方便,你离开了那个地方,就吃不到了嘛。”
顾工说着,拿起自己带来的双肩包,打开包盖,两手拎着包底一提,“哗”地一声,从包里倒出了大大小小、封皮的颜色图案不一、厚薄不一的二十几本笔记本,在会议桌上摊了一大片。
“这就是我的成果。”顾工说。
张向北问:“我可以看看吗?”
顾工双手一摊:“随便看,又不是我创作的,我只是个记录者。”
张向北拿起其中的一本笔记本看看,发现里面记满了各种食物详细的制作方法,有酿酒的,有腌肉腌菜的,还有各种干,比如南瓜干、茄子干、豇豆干等等的制作方法,写得很详细,从原料一直到腌制的器皿,包括是用海盐还是井盐,盐和酱油是什么牌子的,都一清二楚。
没有牌子的,就注明了是从哪里买的,或者是哪里产的。
每一段记录后面,都有详细到哪个县哪个乡哪个村哪个农户家吃到,和亲眼看到他们的制作过程,还有简单的口感描述,再加上一到十星的星级评定。
有一些后面,还记录着制作者的口述,就像是口述历史。
张向北默数了一下,光他看的这本笔记本,咸肉的制作方法就有二十二种之多,其他的食物也一样,真是丰富有趣。
张向北看着顾工说:“这个可是宝贝啊。”
顾工点点头说:“是的,刚开始只是记着好玩,后来就有意识地做这件事情了,我自己不要脸地给自己做的事,加了个好听的词,说是采风,食物采风。”
“食物采风?”张向北问。
“对,艺术家进行创作,要进行采风,我前面说的行吟诗人,其实干的也是采风,整本《诗经》都是采风的结果,但是人,很操蛋的,明明吃是最重要的大事,却不好意思吆喝出来,贪吃才是人的本性,但大家都觉得,好像贪吃是一种罪。
“明明是很贪吃的人,一定要把自己搞成美食家,整天说一些不着调的话,才觉得是很高级的事,不敢说吃本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人就是这么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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