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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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光爝火

文字的疆域很难逃离现实的范畴。

我的想象力仅限于文字,我知道写一个世界观宏大的作品,需要坚实的理科基础,这些年我有尝试着去阅读,从哪些最基础的科普开始看起,但总看的头晕脑胀。

问些什么问题啊!这主持人也太差劲了吧

我先是试着写了一秒钟。也就是说,我写下了这一秒钟内世界的横截面。蜻蜓与水面将触未触,一截灰烬刚要脱离香烟,骰子在桌面上方悬浮,火焰和海浪有了固定的形状,子弹紧贴着一个人的胸膛,帝国的命运在延续和覆灭的岔口停顿不前而一朵花即将绽放……我试图立足于有限的时间里,来用文字笼络住无穷的空间。

我并非一无所获,我还有这些年用过的笔记本,一抽屉,一书架都是。打开来,全是空白的。但我知道,当本子闭合时,隔绝开所有目光,那些字句会重新显现。黑暗中,它们自顾自地璀璨。我把本子放在枕下,临睡前摩挲一番,枕着我几乎就要拥有的整个宇宙,然后坠入日常的,琐碎的梦中。

我一度拥有过才华,但这才华太过强盛,我没办法用它来成就现实中任何一种事业。一旦拥有它,现实就微不足道。没有比那些幻想更盛大的欢乐了。我的火焰,在十六岁那年就熄灭了,我余生成就的所谓事业,不过是火焰熄灭后升起的几缕青烟罢了。

我们所有人的当下,都只是行走在未来的飘忽不定的记忆中罢了。什么会留下,什么是注定飘逝的,无人能预料,唯有接受而已。

细小的齿轮像星体一样完美地运转着,将时间研磨成均等的颗粒。晶体般洁净的滴答声凭空堆积着,闪烁着无与伦比的秩序美。他喜欢这种透明、安全的声音,喜欢看着自己修好的各式各样的钟表摆满一桌面,然后在满屋子繁密的滴答声中进入无梦的睡眠

他说:“我的记性越来越差了。现在只记得两个故事:我的一生和一本小说。前一个乏善可陈,被岁月磨损,已经漫漶不清了;后一个无与伦比,在暗中不停生长,但还未完成……”故事的源头是春节期间的一个梦。梦中有人不停审问我《红楼梦》的梗概和中心思想。醒来后,重读《红楼梦》的期间,几次散步和呆坐之后,情节逐渐完满起来。对亚里士多德目的论和拉普拉斯信条的粗浅理解帮我完善了故事的内核。我并非宿命论的信徒,只是偏爱宿命论的审美价值(一种冷艳),和它的不可证伪性(一切质疑它的行为也包含在命运中)。博尔赫斯对对称的迷恋启发我设想了一个玄学上的而非科学上的宇宙模型。故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两样道具:中山酒和记事珠,本可用人体冷冻技术和提高记忆力的药物来替代,但我无意写一个科幻故事,因此借用了故纸堆中的法宝——其实也算是古人的科幻。另一个道具照世杯同样如此,持杯者于一瞬间洞悉过去现在未来种种事,因此万历帝实际上是一个东方的“拉普拉斯妖”。题目中的弥撒是天主教最崇高的仪式,也是宗教音乐体裁。我想把这篇小说当成向《红楼梦》的一次献礼,或一曲颂歌,因此拟了这个标题;动笔之初,出于对巴赫的喜爱,我希望写出像《b小调弥撒》中某些段落展现出的飘忽、幽暗的梦幻气质,不知是否做到了。后来知道弥撒(missa)一词原意是“解散,离开”,和《红楼梦》的消逝刚巧吻合。小说的主体分为十二小节,十二是《红楼梦》中最基础的数字(十二钗、十二鬟、女娲所炼石的高度十二丈、周汝昌认为曹雪芹原著一百零八回是以九回为一个单元,共十二个单元)。主角的名字来自中山酒故事的主人公,玄石和《红楼梦》主线索顽石也是个奇怪的巧合。(查看原文)

也许每个人无可名状的命运都和现实中某样具体的事物相牵连,但你无从得知究竟是何物。人类试图通过龟壳、蓍草、茶叶渣的形状、花瓣的数目和星体的运行来推测命运,都是对这种牵连关系的简陋模拟。也许冥冥中牵连着李茵的就是那座孤岛般的树池。像那两块“尺水”、“寸天”的石头,物质上毫无干系,各自安卧一隅,却通过文字的引力紧密地连接。我迷迷糊糊地想,也许我的命运和深山中某棵树的长势有关;也许和海面上一刹那的波澜有关;也许我一生的顺遂和坎坷早就预先呈现在云海下某块石头的纹路上;而我和李茵的恋情会不会有美满的结局,也许取决于银河系内星星的总量是奇数还是偶数,或取决于两百年前的今天耽园里有没有下雨……那晚我们解开了一个小小的,绵延已久的谜团。我的那番玄想破产了。并非宇宙间有什么隐秘的牵连,是人的记忆常把不相干的事物无端地牵扯到一起。甚至当记忆的真伪都无从考证时,记忆所引起的情绪还潜藏在某些细节中(八九十年代独有的粗糙与晶莹)。对同一材质的相同感受,接通了两个遥远的时刻:她童年中最明亮的一个黄昏和多年后匿园里一个阴沉沉的下午。她捏着照片,凑过来,伏在我肩头。那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哭。几年后分手时,我们看起来都是平静的。我感到一种近乎抽象的哀伤;哀伤没有想象中的持久。我有点惭愧;惭愧也转瞬而逝。

我反复画过一张画。深蓝色的背景中央,有一片更深的蓝。有人说像叶子,有人说像眼睛,像海里的鲸鱼。人们猜想其中的隐喻。其实没有任何含义,那是一艘潜水艇。我的潜水艇。它行驶在永恒的夜晚。它将永远,永远地悬停在我深蓝色的梦中。

有时从书页中滑落下一片干枯的芍药花瓣。也不知是谁夹在那里的,也不知来自哪个春天。已经千得几乎透明,却还葆有一种绰约的风姿。而且不止一片。这些姿态极美的花瓣,就这样时不时地,从那本娓娓述说着世间一切美尽是虚妄的书卷里然落下。

他对我说:我一个人的回忆抵得上开天辟地以来所有人的回忆的总和。又说:我睡觉时就像你们清醒时一样。天将亮时,他说:我的记忆正如垃圾倾倒场。我们能够充分直感的形象是黑板上的一个圆圈、一个直角三角形、一个菱形;伊雷内奥却能直感马匹飞扬的鬃毛、山冈上牲口的后腿直立、千变万化的火焰和无数的灰烬,以及长时间守灵时死者的种种面貌。我不知道他看到天上有多少星星。

……

他从来没有收到过信,甚至连一张字条也没有收到,但他总是怀着某种说不清楚的愿望阅读报纸的一个栏目。每到下午,他便把一张椅子搬到门口,神情严肃严肃地喝着马黛荼,眼睛盯着旁边那幢房子墙上的爬藤。那些年的孤独生活使他明白,在记忆中过去的日子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但是,没有任何一天,即使是在监狱或在医院,都不会没有意外的事情发生。因为它没有尽头(除非报纸上哪一天早晨带来阿莱杭德罗·维拉里去世的消息)。或许维拉里真的已经死去了,这样,这儿的生活便是一场梦了。他对有这样的可能性感到不安,因为他还不明白这意味着解脱还是不幸。他对自己说这是荒唐的念头,并将它弃诸脑后。在遥远的日子里(这段时间,其实也并不比发生两三件不可逆转的事情所要经历的时间更为遥远)。他曾怀着无所顾忌的爱期望过许多东西。这强有力的愿望曾经引发了男人们的仇恨和某个女人的爱情。而现在他已不需要任何具体的东西了,只希望保持现状,永远终结。马黛荼和黑色烟叶的气味弥漫在庭院中。逐渐增浓的夜色笼罩着院子。

勇气,

我想爱从来都不会卑微,只要你自身强大,还身具勇气

特别想和他一起看场电影,以前有机会的时候我总是害怕。

就连出去玩都只敢找那种没有人去的

彼时我已陡然开悟,明白人生和世事大抵如此,靠近了,都不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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