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知古斋（1 / 1）

夕阳晕染的金光退去，黑暗刚爬上知古斋前厅里的博古架，架子上的各色稀奇物件儿，就开始闹腾起来。

“这孩子，今日又掰断了我的一条腿。”

“我这新上的妆，又让她给抓花了。”

“还有我，今日又被她揪掉了一只耳朵。”

说话的是只两足的陶马，一个泥塑的仙娥和一只布做的老虎。

“再这样下去，未等投胎，魂魄就先被这小丫头，打散了。”陶马里寄居的男鬼刘二现身说道。

“就是，就是，她三四岁的时候，还勉强支撑，这如今已经十岁了，驱魔的能力越来越强，她却不自知，白日里，见天儿在这前厅里晃悠，看见她，我就心惊。”满脸脂粉此时已经红一块白一块，黑着个眼眶的女鬼阿秀说道。

“那申掌柜只把她圈在铺子里祸害我们，见天儿的让她拿我们练手，也不让她出去学学如何度化恶灵。”铺子里寄居在其他灵器里的小鬼们也开始活跃起来，说话的是面被刮花了的铜镜，镜子里印出个妖娆的女鬼。

“就是，就是，像我们这些怨气消了，在他这儿等着投胎的冤死鬼，哪经得起她折腾，再折腾下去，怕是我这怨气又生出来，累世也别想投胎了。”木头盒子里住着的呆头呆脑的张三说道。

“咱们得让申掌柜赶紧把她送出去修行。”

“对，对，今夜就给他闹上一闹，她若是修成了正果，说不定还能给我们度化，投胎到个好人家。我瞧着她的法力，绝对在她老子爹之上。”

……

众鬼口中的小女孩，正是这知古斋的掌柜申行知的独女申小雪，十岁的年纪，虽然瞧着和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但在街面儿上已经是个“混世魔王”。

因着从小没有娘，只一个老子爹养着，性子野的像是个小子，没一点儿姑娘家的样子，又是个爱打抱不平，受不得气，睚眦必报的主儿，再加上她天赋异禀，会使些勾人魂儿的小把戏，常常对这街面儿上逞强斗狠、恃强凌弱的半大小子使些恶作剧，渐渐的这街坊四邻都知道她有点儿邪性，对她都像躲瘟神一样避之不及。

要说她这异禀的天赋，自然和她的老子爹有关。

知古斋明面儿上是间古董铺子，在街坊四邻的眼里就是个卖旧货的杂货铺，且这铺子里都是些不打紧的残缺物件儿，着实没有什么用处，却因有申小雪这么个“丧门星”，铺子里又暗沉沉、阴森森、透着晦气，所以平日里甚少有人光顾，也没什么正经生意。

但在鬼界和修真界，这里可是个小有名气的魂器店，里面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儿，多半是被顶尖捉妖师度化的恶鬼曾栖身过的魂器，聚魂和消业障的能力比普通的法器要厉害许多。

申掌柜表面上是个老实巴交的买卖人，实际上却是个道行颇深的安魂师，在魂师的圈子里，也颇有些威望，许多安魂师、捉妖师度化了恶灵或小妖得了新魂器，与自己无缘或是使着不趁手的，便会送到他这里，并不是为了售卖，因着魂器和安魂师、捉妖师之间也需要些缘分，所以，只是都寄在他这里寻有缘人。当然魂器里也有些安魂师道行浅，度化不了的怨灵，拿到申行知这里帮着镇魂度灵。

因着申掌柜的心善，铺子里这些一等一的魂器，有些在未找到有缘灵主前，他就由着申小雪折腾，引些品行好的，已在阴曹里挂了名，排上了队等着投胎的游魂野鬼，让她度化，寄居在魂器里消业障，孕养魂魄，当然主要是给她当个修习心法的陪练。

要说这知古斋里的魂器法力比别的地方更加醇厚，也因着地方选的好，铺子开在位于辛城东南角的烟柳巷尾，紧挨着辛城内城里唯一的尼姑庵净慈庵。

这烟柳巷名字虽听着像个风月之地，却是和风月扯不上半点儿关系，反而是因着几分似是神仙境界的风情而得名。

原本这烟柳巷叫做永通巷，整条巷子都是辛城首富唐家的产业，据说这烟柳巷是因着七年前唐家少爷唐垚给她的亡妻在巷尾造了一座烟雨楼而改的名。

这里景致颇佳，朝南走，出了烟柳巷，就能瞧见十丈高的烟雨楼，登上烟雨楼的楼顶儿，就能瞧见春澜江，六七月的雨季，春澜江上烟雨蒙蒙，江边垂柳依依，有几分清冷的凄清，登楼凭栏远眺，可以望见对面黛绿的群山绵延千里，峰峦叠翠，与江面上缭绕的薄雾，相映成景，宛如仙境。

唐少爷建此楼时，说这里的景致，在中元节前后，很适合追思……

十年前唐家少夫人成亲当日暴病身亡，唐少爷思念亡妻成疾，疯了三年，一朝清醒后，就在这永通巷尾，临着春澜江边，建了这座三层十丈高的烟雨楼，以供世间天人永隔，至真至纯，相爱却不能长相厮守的才子佳人们悼亡追思，从此便将永通巷改为烟雨巷。

这栋小楼，普通人瞧着也不甚稀奇，但对于死去的亡魂来说，却是个极品魂器，只因楼里镇着一块洁白温润的通灵美玉，据说是吸了天地灵气的石仙，虽无鬼神亲眼瞧见过，却因着小楼里汇集的充沛的至纯灵力，吸引来很多纯情的游魂，在投胎转世前来此孕养，借着至纯的灵力给心爱之人托梦辞别，从此斩断自己的前世情丝，以便可以毫无挂碍的投胎转世。

渐渐这小楼便吸纳了万千情丝，周边萦绕着和合之气，可以镇魂、安魂。

随后，辛城太守柳金庆又在烟雨楼旁，建了座净慈庵，净慈庵的住持原本是柳家幺女，因着受了情伤，看破红尘，决意落发为尼，柳太守不忍女儿远行，柳家小姐顾念父母又尘缘未了，便依着柳太守在此地建了尼姑庵，供她带发修行，治她的情伤。

这庵子建好时，便在烟雨巷的巷子名里换了个“柳”字，从此改成了“烟柳巷”。

又因这净慈庵建好后，住持净音法师，日日诵经，超度亡魂，又将此地周边的瘴气净化的更为干净，此地的仙灵之气更加充盈。

知古斋的申掌柜，便是选在了最靠近烟雨楼和净慈庵的烟柳巷尾开了铺子。内间的各种魂器也都得着这烟雨楼和净慈庵的孕养，魂力大涨。

昨日被小鬼闹腾了一个晚上的申掌柜，早上未及天亮，就黑着个眼圈，入了知古斋旁的净慈庵。

净慈庵不大，只净音法师，带着两个老尼姑守着。

申小雪从小就没有娘，家里没什么女眷，她就时不时的钻进庵子里玩儿，两个老尼姑也不赶她，住持净音法师也十分喜爱她，她便从小在庵里泡着，常常宿在尼姑庵里不归家。

申行知入了庵子里东厢的禅房时，小雪还在呼呼大睡，身旁早有一人立在床边。

申行知瞧见，先是一愣，随后便开口说道：“小丫头太过调皮，似是改了性子，再不似从前那般任人欺辱，如今可是睚眦必报，受不得半点委屈，且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着实有些难驾驭。所以……”

申行知的话未及说完，“送她去灵隐阁吧。”立在小雪床头，显出修长背影的男子便冷冷的说道。

“你也想让她修道？可是，你不是说，这一世只想她平安，不想让她卷入纷争？”申行知不解的问道。

“我的两魂已融合，‘地魂’和人魂’足以让我带她回到七年前，入乾坤幻境，去消她的怨气，到时再让她自己做决定吧。合魂咒还是改了她的命格，她生而不凡，我怕我三魂七魄未聚齐，护不住她，她也需学些自保的本事。”那男子悠悠的说道。

“你呀，何苦呢，何苦与天斗，你们本就是半生缘，何苦非要捆住她。入了乾坤幻境，她便记不得你了，你可是要想清楚。”申行知无奈的摇了摇头。

天光渐开，金色的朝阳穿过雕花的窗格洒到申小雪的脸上，她微微的转了转身，避开了光亮，呢喃着踢开了被子。

唐垚小心的帮她把被子盖好，掖了掖被角，望着她的眼神里已再无悲戚。

“月娥，今生我定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