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最坏的结局(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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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省共和国

        圭土城

        陆军军官学院

        弗利茨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回到陆军学院是什么时候了。

        印象里,毕业之后,他就没再到过这里。

        不过此时此刻,目光扫过夜色中的陆军学院,阵阵暖意涌上他的胸膛。

        什么都没变。

        看着不高、翻过去也一点都不难的围墙;

        土里土气的大门;

        怎么扫都扫不干净落叶的林荫道;

        以及坐落在林荫道尽头的主教学楼;

        还有远处的礼堂、校舍、操场、库房、马厩……只要扫一眼轮廓,弗利茨就能认出是哪里。

        陆军学院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温顺地卧在墨色的画布上,点点灯光不仅没能打扰她的美梦,反而令她更显静谧。

        弗利茨坐在马鞍上,凝望着陆军学院的夜色,望得出了神。

        不过在场的其他人可就没他这么好受了。

        正门执勤的三名军校生看见来访者身上的校官制服,把军姿站得无懈可击,连视线都不偏一下。

        可是值班教师进去通报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

        他迟迟不返回,执勤的军校生就只能继续陪来访者罚站。

        就在可怜的学员们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要断了的时候,值班教师终于回来了。

        「他在等你了。」一个矮个子的尉官从侧门走出,草草抬手向弗利茨敬礼,语气冷若冰霜:「少校。」

        弗利茨从出神状态中惊醒,看着矮个尉官,他怔了一下,然后利落地翻身下马,认真举手回礼:「有劳您。」

        一个执勤学员快步上前从弗利茨手中接过缰绳,另外两个执勤学员将大门合力拉开。

        「您太客气了,少校。」矮个教师面无表情地一挥手:「这边请。」

        通向联盟陆军军官摇篮的道路向尼斯的弗利茨放开。

        走在占据陆军学院中轴线的林荫路上,看着道路两旁一颗颗老元帅亲手栽种、今已亭亭如盖的橡树,弗利茨不由得发出感慨:「还和以前一样。」

        「不。」提着马灯,走在前面的矮个教师轻哼了一声:「一切都变样了。」

        矮个教师一边引路,一边头也不回地继续说道:

        「一年级、二年级的维内塔学员都被接走了,维内塔人也不再送新学员来了。

        「帕拉图学员也是,不仅是还没结业的学员,连预校生都给送到诸王堡去了,新生选拔也中断了。

        「校舍空了小半,学校也跟着冷清了不少。

        「老师也被调走一大堆,去南边,去西边,教研室现在排班都排不过来了。

        「都这样了,陆军总部还说要扩大招生规模,还要缩短课程、课时……」

        弗利茨走在矮个教师身后,沉默地听着后者发牢骚,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一直走到主教学楼的台阶前,矮个教师站定,转身,直勾勾地看着弗利茨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

        「一切都变了,现在的联盟陆军学院只剩一个空壳子……这是你想看到的吗?弗利茨——少校?」

        弗利茨的后背感到一阵刺痛,尤其是当他听到那个「少校」的称呼时,刺痛感尤为强烈。

        他没有回答学长的问题,无法回答,也不想回答。

        「他在他的办公室等你,你知道路。恕我勤务在身,不能陪同前往。」矮个教师把马灯放在脚边,抬手敬礼,转身离开:「少校。」

        弗利茨举手回礼,目送学长离开。

        从「革命」胜利的那一天开始,弗利茨的命运就不再由自己主

        宰。他是被投入风暴海的一艘独木舟,被大浪推起,又被大浪抛落。

        他先是被追捧为革命的英雄,经历无数鲜花、赞美与掌声。

        等到理查德·迈尔豪斯在国民议会上发表了那次语惊四座的「即使政变是必要的,政变仍然是政变」的演说之后,风向立即发生了转变。

        一夜之间,尼斯的弗利茨从圭土城社交场的宠儿,变成了联省陆军的弃儿。

        拿到最高权力的「临时执照」之后,理查德·迈尔豪斯毫不犹豫地踢开了革新派军官,转而与在联省陆军内部占据主导地位的体制派合作。

        他们享用了政变的果实——更大的权限、更小的掣肘、更少的反对者。

        然后,他们将政变的发起者和执行者们丢出门外,去给那些对于政变满腔愤怒的人们发泄怒火。

        当众的指责、背后的非议、避之唯恐不及的友人、目光中带着鄙夷的同期……

        世态炎凉、酸甜苦辣,大起大落的弗利茨将其品尝了个遍。

        和其他「革命」参与者一样,他得到了特别晋升。

        但是对于弗利茨来说,这次晋升更像是一种嘲弄和羞辱。

        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人讥笑着问,「你是为了这个才干的吧?现在满意了吗?」

        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在强忍,弗利茨始终保持着沉默,哈勒姆·纳尔登学长在他怀中死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为自己辩护过一次。

        陆军军官学院的主教学楼是一栋四层建筑,一层是档案储藏室,入室的台阶直通二层。

        从二层中央的正门进入之后,左右手边各有一条走廊,分别向着东西方向延伸,走廊两侧是教室。

        再往上走,建筑结构相同,只不过房间职能从教室变成了教研室。

        弗利茨拾阶而上,提灯来到主教学楼的第四层。

        四楼的走廊黑漆漆的,像深不见底、爬不出去的洞穴。

        只有右边走廊尽头的北侧的办公室的门缝,透出微弱的光线。

        弗利茨一步一步向着有亮光的办公室走去,脚步声在他身后回荡。

        虽然上学时就知道这间办公室的位置,但这还是弗利茨第一次上门。

        他在办公室外止步,整理好仪容,却没有立刻敲门,而是不由自主地转身看向对门的办公室。

        在对门——也就是南侧办公室的门牌上,校长室、内德·史密斯两行铜字反射出黯淡的光芒。

        由于老元帅离世之后,联省政府刻意没有再任命新的校长,所以这间办公室也就被保留下来。

        而在校长办公室对面,就是联盟陆军军官学院名义上的二把手、实际上的校长——詹森·科尼利斯的本部长办公室。

        只不过这些描述都要加一个「曾经的」定语。

        因为在理查德·迈尔豪斯解散政变核心「临时军事委员会」之后,詹森·科尼利斯就没有任何职务了。

        弗利茨将马灯放在门旁,深吸一口气,叩响了房门。

        「进。」办公室内传出一声简洁有力的命令,门那边的人已经等了很久。

        弗利茨推开了房门,房间里过于明亮的光线一瞬间让他有点睁不开眼睛。

        当他能够再次看清周遭事物的时候,一间宽敞、气派的办公室出现在他眼前。

        最先引起他的注意力的,是左前方一张足有双人床那么大的沙盘桌。

        沙盘桌占据着半间办公室的中心位置,桌子周围的三面墙体,则摆满了直达天花板的贴墙玻璃面立柜。

        透过玻璃窗,弗利茨看到其中一个柜子里面装了一些小旗帜、小模型,应该是用于布置沙盘的标志物。

        其他的柜子里面,则全部都是大到能塞进去一个对开本的档案盒。

        数量惊人的档案盒几乎塞满了所有的空间,只剩东北角的一个立柜里面还有两层闲着的地方。

        七八张方凳散放在沙盘桌周围,昭示着这张沙盘桌并不是某种独享的玩具。

        沙盘已经布置好了,山川河流已被塑造,对垒两军已在厮杀,战线已经混乱,一些小旗已经被拔掉放在边上,将这块方寸之间的战场定格在了某一时刻。

        剩下的半间办公室,则是由一张雕花书桌占据了核心位置。

        雕花书桌前面摆着两把又硬、又丑的椅子——校长办公室的标准配置。

        后边贴墙放了四个表面抛光过的桃花心木抽屉柜,其中三个柜子上摆放着纯白大理石雕刻成的半胸像。

        弗利茨第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半胸像是老元帅,剩下两个他却全然陌生,不过根据胸像的盔甲样式,他猜测是凯散和亚历山德拉。

        第四个柜子上面是空着的。

        除了左右两个功能、陈设截然不同的区域之外,在弗利茨的正前方,靠墙、临窗的位置,还单独支着一张小桌与两张软椅。

        小桌上摆着一局没有下完的棋。

        因为用了太久,棋盘已经污迹斑斑。棋子甚至因为沁入太多皮肤上的油脂,而呈现出一种近似于玛瑙石的色泽。

        除了上述陈设以外,办公室内另一样非常引人注意的东西便是「灯」。

        很多很多的「灯」,弗利茨只是扫一眼就数出一打,全都有着无色玻璃的灯罩,照得办公室如同白昼。

        而这间办公室的主人——詹森·科尼利斯,就坐在棋盘旁。

        科尼利斯一直耐心地等到弗利茨视觉恢复,方才皱眉问:「要我先敬礼吗?」

        乍听起来,这好像是一句玩笑话,不过詹森·科尼利斯的表情很严肃——或者说,联盟陆军学院的本部长一直都很严肃,所以弗利茨也辨不清这是否是一句玩笑。

        「对不起。」弗利茨急忙抬手敬礼:「将军。」

        「少校。」科尼利斯简单地抬手还礼,撑膝起身,走向雕花书桌,微抬手指示意弗利茨到桌前落座。

        「陆军省还没有委任新的本部长,所以这间办公室我就继续用了。」科尼利斯边走边说:「反正在这里,也没有人敢赶我走。」

        乍听之下,这又像是一句玩笑话。

        可是前本部长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他以一种极其冷静的旁观者口吻说出以上内容,仿佛自己只是在陈述一桩事实,还隐约带着一点「怕你不明白所以我不得不解释」的不耐烦。

        安全起见,弗利茨没有接话。

        他在雕花书桌前落座,虽然从未被传唤到本部长办公室接受训斥,但当他坐到那把硬椅子上的时候,一种特别熟悉的不适感瞬间的重新抓住了他。

        弗利茨与詹森·科尼利斯之间,从未有过交际。

        弗利茨来自一个名为尼斯的小村庄的贫穷家庭,全赖联省陆军强烈的办学热情,他才有机会读书。

        詹森·科尼利斯来自圭土城首屈一指的银行家家族,即使不进入军队,他的前程也一片光明。

        弗利茨在陆军学院就读的时候,两人一个是军阶最低的列兵学员,另一个是说一不二的上校本部长。

        毕业之后,弗利茨是国民卫队——也就是二等部队——的一个不起眼百夫长,而詹森·科尼利斯是拥有极高社会地位的陆军军官学院的实际校长。

        即使两人都是那场「革命」的参与者和执行者,他们也从没在一个房间里有过交谈,因为他们在这场所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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