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万里西行,风波恶,露行藏(五)(1 / 1)
卧虎山的小道上,一道灰影正疾速飞驰。
这条路,王一鸣已走过不下十余回,每次来时,都是想到即将与老友相见,心中满怀喜悦期待之情,今夜却是这般七上八下。
上山的路只有八九里地,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黑龙庙的门前。王一鸣止住脚步,心中怦怦乱跳,颇有些怯惧,一路之上忐忑不安,此时马上便要揭晓答案,却又担心所有期望会在瞬间破灭。
王一鸣长吸了一口气,稍一凝神,纵身而起,已跃过院墙,落下时没有发出半点声息。他穿过大殿,经观音阁,直奔方丈而去,远远望见里面尚有烛光,耳听有木鱼敲打与诵经的声音,找个缝隙望里一看,有一个黄衣僧人背向他,正盘坐念经。
王一鸣心下如擂鼓一般,推门便走了进去,反手带上了殿门。
黄衣僧人听到门响,回过头来,却不是了因。王一鸣心中气苦,唤道:“释玄,你师父呢?”这黄衣僧人甚是年轻,是了因大师的徒第,法名释玄。
了因去年曾对王一鸣说过,在十年前,一个八九岁的孩童独自来到黑龙寺,在大雄宝殿内,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只对着佛祖静坐了一日一夜。过了一天后,这小孩才起身吃些东西,庙内的僧人劝他回家,这孩童说他在四岁时,父母过世了,他一直是四海为家,来到黑龙寺后哪里都不去了,想要在这里出家。
庙内的僧众见他年幼孤苦,就将他带到了因大师面前,了因只看了他一眼,便收他做了徒弟,给他取名叫释玄。了因曾经私下对王一鸣讲过,他说释玄佛性慧根,天下罕见,将来在佛学上的成就,释玄会远胜于他。
释玄和尚见一个黄脸汉子叫他,微微一怔,听声音却是有些熟悉,双手合十,试探着问道:“阿弥陀佛,是一鸣师叔?”释玄自小随侍了因大师左右,一直称王一鸣为师叔。王一鸣却没有听到释玄的话,径直走到佛龛之前,两眼含泪,双膝跪倒。
在佛龛前方,了因大师双目似睁似闭,双腿盘坐,神色安详,早已坐化了。
释玄过来将王一鸣扶起,道:“师叔,昨天清晨,师父叫我过来,嘱咐说道‘释玄,为师时限已到,你去知会众香客,今天闭庙一日,你再去山门前瞧瞧,看你一鸣师叔是否已经来了。’我去山门张望了半个时辰,没见着师叔,心里记挂着师父,便又回到师父禅房。刚走到门外,便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声音既粗又响‘了因,你当真不说?那可别怪我们对你用强了,就是我夫妻二人敌你不过,你的那些徒子徒孙可容易杀得很。’我一听连忙推门进去,见禅房内,除师父外还有一男一女两位施主。师父又摇头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跟你说不知,就确实不知,老衲奉劝二位,少造杀业,否则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再轮回。’说完便不再出声,那矮汉子又问了几遍,见师父都不言声,焦躁起来,用手把桌子抓了一大洞,忽然那女施主说道‘不对,了因自断经脉了。’我上前一看,师父他已没了呼吸,确然圆寂了。”
王一鸣黯然不语,眼中两颗清泪落下地来,释玄低头合十道:“师叔,师父涅槃而去,此为大欢喜。《楞伽经》云:涅槃乃清净不死之地,一切修行者之所依归。然则涅槃者,超脱轮回,出离生死之地;诚为大胜妙之所,非谓死也。弟子已在师父跟前,念诵了七十二遍金刚经,祝我师往生极乐。知道师叔要来,所以荷花缸小僧已备好,专侯师叔前来主持......”
王一鸣忽然提声说道:“外面两位可是河间双煞?为何不进来一叙?”话声一毕,室内的铜钟嗡嗡响个不住。
释玄吃了一惊,侧耳倾听,半点声音也无,正要说话,外面一个女人轻轻笑道:“正是河间郑关远、马芸,我们一直没有发出一丝声息,刚才我只是弹落一片落在头发上的枯叶,这样都能被你察觉,青松剑侠真是了得。”
王一鸣低声对释玄说道:“你师父的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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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就由你和寺中弟子妥善处置吧。”释玄合十应诺。王一鸣提了药幡推门而出,见河间双煞站在院中,知道就是这二人逼死了因,他睚眦欲裂,强忍怒气,沉声说道:“佛门清净之地,并非拳脚相商之所,你们随我来吧。”他脚下使力,从郑关远身旁斜穿而出,郑关远五指箕张,伸手一捞,却没触到王一鸣的一片衣角,不由得脸上一红,见王一鸣跃出院墙,忙与马芸快步追了上去。
清冷月光下,但见三条人影,一前二后,俱如离矢之箭,转瞬间就到了山腰中一块平地上。这块坪是往常了因大师翻晒草药之处,有三丈见方,王一鸣停步转身,河间双煞也已同时奔到,站定后一左一右,相隔一丈。
马芸咯咯笑道:“王大侠,我二人从京城赶来这里,目的想必你也明白,大家同属武林一脉,不知王大侠能否抬抬手,将那小子交给我们夫妻俩?我夫妇得了那个小子,立刻拍手就走,绝不与王大侠为难。”
王一鸣沉声喝道:“你二人也算是江湖中有字号的人物,却不放过一个黄口小儿,还来到这黑龙寺中,扰了因大师清修,今天的事情,绝难善了,多说无益,手下见个真章吧。”说完右手轻抖,药幡裂开,木块飞溅,青松剑已在手中。
郑关远见话已讲到这步田地,也不啰唆,便先下手为强,踏上两步,右手向王一鸣右肩抓将下来,这一抓自腕至指,伸得笔直,势道凌厉之极,这人本来身材滑稽,一出手后渊停岳峙,让人着实不敢小觑。
王一鸣不闪不避,长剑一圈,竟是连同剑鞘一起砸向郑关远的手腕,如同铁棒一般,呜呜作响。阳煞识得厉害,右手缩回,左爪抓向王一鸣的小腹,王一鸣斜步让开,右手剑顺势点向阳煞的肩井穴,郑关远退后两步,心中大骇,暗道:“怪不得如今崆峒派与他们三个二代弟子,名气这般大,我才动手两招,便已落了下风。”
王一鸣正要乘势而上,忽觉左面风声有异,却是马芸的兰花拂阴指攻到,指还未到,寒风遍体。王一鸣左手一翻,青松剑出鞘,左手剑鞘,直点向马芸的兰花手指,马芸见剑鞘上嗤嗤有声,不敢硬接,纤腰一扭,已平平让开三尺,脚尖一点,又揉身而上,进退之速,倏如鬼魅,郑关远矮身贴地,抓向王一鸣的脚踝。
河间双煞呼叱一声,阴煞攻上,阳煞攻下,王一鸣剑若惊鸿,脚下步法极有法度,河间双煞一直未能占先,有两次郑关远贸然近身,却被青锋剑裹在当中,若非马芸在旁拼死救援,他身上早已多了几个透明窟窿。
三人翻翻滚滚,已斗了一百余招,郑关远喘如牛鸣,马芸身法也愈来愈见呆滞,王一鸣此时也有些浃背见汗,心下不免焦急,暗暗忖道:“我自下山以来,还没有人能挡我五十剑,这二人怎能与我缠斗近一个时辰?看来还是一月前,被那巨蛇伤了真元,剑法已不及往日轻灵,幸亏服了那付蛇胆,否则今夜真要命丧于此了。现在已过了四更,如果东方剑赶来,他们三人联手,我焉能抵挡得了。”
王一鸣这边心急,殊不知河间双煞此时更是叫苦不迭。这次他们大举西来,本就是因他两人在京城失手所致,夫妇俩在他们的组织内位望不低,所以才未遭怪责。他们本想自己将杨应尾抓回,将功补过,但是东鹫放心不下,让他儿子东方剑同行。
东鹫的命令,河间双煞自然不敢违拗,但是东方剑为人高傲,一路上对河间双煞不理不睬,东方剑地位又高过他们,二人发作不得,只能是在心中暗自生气。
今夜,东方剑令他二人上黑龙寺来窥探,叮嘱他们,若是遇见王一鸣则以榴火弹报讯。这两人都是一般心思,认为凭自己夫妻二人的武功,必能将王一鸣拾掇下来,没必要让东方剑来领功,所以榴火弹根本就没有带,此时王一鸣剑光霍霍,二人咬紧牙关,苦苦守紧门户,只希望东方剑突然心血来潮,来到这卧虎山上。
王一鸣剑法一变,河间双煞只见剑光如漫天雪花,铺天盖地而来,那剑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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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腾蛟,嘶嘶有声,又觉四野茫茫,无处藏身。
这是“冬松雪风”剑,崆峒派的青松剑法有“春松闻风”、“夏松迎风”、“秋松高风”以及“冬松雪风”四路,春夏秋冬各有十六招,春、夏、秋每招共有十六般变化,而冬剑变化更繁,算上脚下方位,每招有六十四种变化。
王一鸣在崆峒山学艺十五载,其中有七年时光便是在习练冬剑。因冬剑威力过大,招招有去无回,致人死命,故西门素彦在传授他冬剑前,曾反复叮嘱慎用,这也是王一鸣平生第一次以冬剑对敌。
王一鸣冬剑展开,河间双煞已近身不得,均退出八尺开外,还是感觉眼前寒芒闪烁,招架分外艰难。两人打起精神,好不容易又抵挡了三剑。忽然马芸一声痛哼,肩头中剑,整只左手已抬不起来,郑关远一见妻子受伤,状若疯虎,从剑光中穿身进去,左手虎爪、右手鹰爪,抓向王一鸣的右臂,王一鸣微一错身,让开两爪,一式“冬风吟松”,青松剑从郑关远胸前对穿而过,那郑关远煞是勇悍,两手十根手指紧紧钳住了青松剑,王一鸣用力拔剑,胸腹内一阵隐痛,却是这一番剧斗,引发了一月前青蛇所致的内伤。
王一鸣忽觉后背奇冷彻骨,原来马芸见丈夫被一剑刺穿,也是奋不顾身,将寒冰指力凝于右手食指,兰花拂阴指直点他背上大椎穴,王一鸣身形平移,硬生生让开一尺,背上还是中指,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左足反踢,正中胸前,听得一片骨碎的声音,马芸往后飞出,口中鲜血狂喷,还没有落地就已断气了。
王一鸣但觉浑身上下,冷入骨髓,血液也似将要凝固一般。当下盘膝坐下,运起师门心法,过了盏茶时分,头顶上升出些许白气,猛地里口一张,喷出几口血来,那血做紫色,中间还夹扎些小块冰片。王一鸣从怀中掏出两颗“百草花叶丸”吞了下去,虽然还是觉得奇寒彻骨,但已不像刚才那样不能抵受,他站起身来,使力抽出长剑,郑关远扑地而倒,将剑在阳煞身上抹干血迹,还剑入鞘,寻路下山而去,那双腿如同灌铅一般,摇摇晃晃,歪歪斜斜,耳听得鸡鸣阵阵,待得五更鼓响起,却还没有下到山脚。
王一鸣心中想道:“尾儿应该已经离开客栈了。这阴煞的寒冰指力好生厉害,还好让开了穴位,看来不静养一月,只怕难以复原。我需尽快离开卧虎山,东方剑早晨不见双煞回去,必然会亲自上山来看。”他虽着急想快,然力有未逮,却只能以剑驻地,一步一挪,走了一里多地,已累得气喘吁吁,突然看见前方一个矮小身影往山上跑来,凝神细看,却是杨应尾。
杨应尾这时也看到了王一鸣,快步跑将过来,扑入义父怀中,刚叫得“义父”两个字,却感觉义父浑身冰冷,寒气袭人。
王一鸣此时已摇摇欲坠,强撑着身体,对杨应尾笑了一笑,说道:“尾儿,义父受了点伤,不碍事的。你怎么不听话,没有去我们先前说好的地方?”杨应尾用两手搀住义父左臂,问道:“义父,了因大师他?”王一鸣心中一痛,长叹一声,没有回答。
杨应尾看到义父的神色,便知道了因大师十之八九是已经遇难了,当下奋力搀着义父下山,边走边说道:“义父你走后,我吹熄了蜡烛,就坐在床头等,听到四更鼓敲完,我就坐不住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我的心里也越来越害怕。五更鼓响时,我想义父生死未知,我又怎么可以独自逃生?他们要杀我,让他们杀了好了,反正是义父死了,我也不想活了。”王一鸣说道:“傻孩子,你以后一定要听......”
王一鸣突然住口,这时,杨应尾也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身后急急传来。王一鸣脸色一变,深吸了一口气,然而丹田之中空空荡荡,四肢百骸中没有了一丝力气,此时莫说是武林中的人,便是一个寻常的庄稼汉子,一伸手就能将他推倒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轻不重,一声声都似踏在王一鸣与杨应尾的心头之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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