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新年假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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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劳动的人是永远值得颂扬的,人们通常在赞叹一件艺术品的同时,也需要讴歌创造这个时代的人们。

当天空出现零散的烟花时,薛源才发现春节已经走到了身边,并且冷不防地揣进了怀里。龙爷给工地上送来了饺子、饭菜和啤酒,尽管这些饺子吃起来有些地僵硬,但是他们仍然用力地咀嚼,他们都希望在这咀嚼中能够嗅到家乡的味道。南方人不吃饺子的,他们把米蒸熟做成年糕吃,现在能有这样的饺子吃,他们已经对老板感恩涕零了,他们与龙爷大口地喝酒吃菜,爽朗地笑,直至喝得七零八落地滚得到处都是。

龙爷放了一天的假,他在回家的时候,并且为每个人发了一个小小的红包。突然的假期让忙碌起来的薛源有些茫然无措,就像一团燃烧旺盛的炭火突然失去了氧气。他想起了宿舍,那个脱离了很久三年居住的家,于是手忙脚乱地地又去整理一下凌乱的仓库,锁上了门,到简陋的宿舍给大胡子等工人们打了招呼,坐上公车便向学院走去。

走近公寓,沿途飘洒着爆炸的鞭炮碎屑,尽管国家一再地限令不准燃放鞭炮,然而在这样的年代里,人们仍然掩饰不了内心的欢快。这就是人性,可以掩盖住内心巨大的悲痛,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内心的欢快。

薛源掏出钥匙,打算走进那扇久闭的门时,却发现两张纸条像零散的膏药一样飘扬在门上。

一张纸条上写着:同学你好,请今晚到学院食堂领取免费晚餐,并全体在校师生共度春晚!新年快乐!

另一张纸条上写着:薛源,我是于文康,你到哪里去了?我在宿舍等了你一个上午,请回来后及时和我联系,到我的家里去过春节。

薛源捏着两张纸条,眼睛不由得湿润了,在这样的时候,能够得到这么一句温暖的问候,是多么地让人激动,这也许就是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的不同内涵吧。

薛源无力地倒在床位上,权衡回味着这两份感动,电话就在楼下,他不愿意在这个时节去打扰于文康家的生活,食堂离宿舍还是那么地近,他似乎地可以隐约地听到传来的欢笑声,但他无力前往,他要把这份感动永久地酝酿成酒,尽管这酒已经过了日期,但他仍不愿意掀开他的封条,他要让这香气酝酿得更加地长久。

初一的早晨,人们的欢乐还在继续,尽管街道上的人很少,但是欢笑声和鞭炮声已经震醒了整个城市。他接连地接到几个电话,门卫在门口扯着脖子喊,最后薛源索性坐在门岗里面等。先是于文康打来的,他责问着薛源为什么不和他联系,薛源撒谎着刚刚从学院回来,学院做了统一的安排,让于文康安了心。刚放下又是姚齐,报了一下快乐,便啰嗦起在家过年没意思,除了出门拜年就是在家看电视,现在连拜年都不愿意说了,因为他再也拿不到压岁钱,似乎上了大学就已经与过去做了分割。李健云、张方义、曲乐乐的电话也接踵而至,报了快乐,也皆罗列着在家日子的无聊事情,并说自己会尽快地回来。镇上的电话一直占着线,薛源打了几个都没有接通,最后索性不打了。他不知道父母是不是在那里排队等候着,他也不知道打通了除了一句问候,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害怕自己的眼泪会突然间流下,那样的并不是初衷。他又等了一会,确定了没有电话,便转身向街道走去。

如今,薛源又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路上的行人很少,在这个时候,谁也不会随意地把家人留在家中而在大街上漂泊,也许此刻他们正围坐在大厅内吃着水果、打着电话、开心地说笑。商店、餐馆都关了门,公交车也停了工,报纸上说下午会恢复。耳边传来欢快的音乐,也许是昨晚晚会的继续或者重放。而他,如今却像一匹落魄的狼,追寻着寂静的角落去舔舐麻木的伤口,眼前的一朵朵礼花在盛开,在清晨的雾气中发出震耳的声响,每一次的闪耀和响声都让自己哆嗦。

光是他渴望的,也是他心惊的新年礼物。

薛源不知觉地在天黑到来之前来到了工地,他在去工地路边的摊位上用龙爷发放的红包买了一些吃和用的物品,尽管今天放假,工地上静悄悄地,风把一些还未拆除完全地门拍打得叮当地响。简易的工棚里到处弥漫着浓烈的烟硝和酒味,几个沉睡的工人卷着身体,坐在模板搭就的床头上,围着一台17寸的黑白电视看着回播的央视晚会,尽管这样的回播已经放了一天,他们依然看得十分地有滋味。薛源把背包里的吃喝拿出来,散发给他们吃,他们一边感谢着,一边或推辞或接过去吃,工棚里散发着和谐的气息。

看了一会电视,工人陆续地回到自己的床位休息,连外出的工人也陆续地归来,讲完自己的见闻,便各自洗刷、休息,明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薛源辗转着身子却难以入睡,身边的鼾声彼此起伏。望着窗外的黝黑的建筑轮廓,他的脑海里一个个身影在闪现,像电影的屏幕一样,他仿佛地看见母亲把第一锅的饺子盛在碗内端在供桌上,叫着未曾归来儿子的名字,虔诚地期盼着下一年的相聚。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许现在母亲还在灯光下包着饺子,为明天女儿们携他们家人回家的团聚忙碌着。眼泪已打湿了枕头,他抹了一把眼睛,努力地闭上双眼。突然,他好像感觉身边的一个人推门摸出了宿舍,睁眼看见一个鬼祟的身影出了房门,警惕的心让他不由得披上衣服跟了出来。

黑影转过几道弯路,终于在一片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道光亮点燃了,借着光芒,他赫然地发觉竟然是大胡子。

薛源慢慢地摸索过去。

薛源的出现让大胡子也顿时地吃了一惊,然后转为平静,他尴尬地放开手里的东西,而后勉强地一笑。

原来是吃剩的几个饺子和瓜果,地上堆着燃烧的冥钞。

“你是在为先人烧纸?为家人祈福?”薛源顿时明白了。

“是呀!”他惨淡地说,“你呢?要不也来做一个,不管多远,家就在身边。”

薛源于是也虔诚地跪了下来,敬了天地和先人,也祝福一番父母、兄长和姊妹,家乡来年的收成,并学着大胡子的样子,向着家乡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

“你学得还是很快的吗?”大胡子点燃着一支烟,添了一些冥钞,坐在旁边的一堆钢材上。

“这不是学的,每年这个时候,我也会跟着父母去祖先的坟上,”薛源把供着的饺子和瓜果扔进火堆里,然后捡起一根棍子扒拉着,让冥钞燃烧得彻底,“我的父亲和你一样的年龄!”

“这些习俗慢慢都淡化了,你看这个城市,根本不知道了自己的祖先在哪里?更不会自己死后归到何处?现在在这里,孝敬祖先都要偷摸着。”

“是呀!我们不知道在发展什么东西,应该传承的丢弃了,不应该学习的却留在身边。”

“好在还有你这样的一个孩子,很难得!”大胡子赞赏着,烟头光芒映照着满脸的泪水。

“你不是很不在乎回家过年吗?”薛源不解地问。

“话虽这样说,无论身在哪里,家就是自己永远依赖的地方。”在深沉的烟雾中,他深沉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当大胡子匆匆地抹下最后一笔彩纹,他们不由得欢呼起来,辛勤的劳动终于等来了收获,就像劳动一年的农民捧来了金黄的果实。他们疯狂地把身上的花花绿绿制服撕下来盘结成一团,扔向空中,捡起来,再扔上去——

薛源也激动地僵硬地笑,这种勉强的笑容的深处隐藏着另一种含义,脸被风刮得干涩的,手指的茧起了,磨破了,又起了一层,血色淋漓,嘴唇裂着深深的口子,在缝隙中能看见浓密的血管,他不再腼腆,不再有那份虚荣和不安。薛源深深地呼吸了建筑物墙面上飘洒的化学味道,那种味道充斥着胸膛带来一股深深地刺痛,同时还有一份甘甜和留恋。他环顾着这所高大的建筑,这个来之前还赤裸抖瑟的“汉子”,如今也披上了美丽的外衣。他又一次爬上了屋顶,虽然里面的化学味道还没有散去,物品已经收拾干净,这一次却没有人阻拦他,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宣泄着自己的快乐,大胡子说过了几天这边验收了,他们再进来就很困难了。当一切平息后,他们开始回到宿舍,收拾自己的行装为自己的明天打算着出路。

当薛源从顶层回到宿舍,工人已经散去大半,剩下的一边收拾着行装,一边谈笑着。他们对于这种分别也许早已习以为常,明天他们或许又有一批新的工伴。

龙爷坐在床位上等待着薛源的归来,看着他回来便递上一瓶矿泉水和早已准备好的工资。

他没有去点一下,他知道即使现在去清点也不会有什么清晰的眉目,他的头脑里已经迷糊得辨不出了方向,他只是记得那张张的老人头频频地向他微笑,好像在说:小伙子,创造吧!

“这小子,真他妈的有种!”

当薛源和所有的工友逐个拥抱完,背起行李出门的时候,他听到背后烟雾中大胡子狠狠地说。

薛源匆匆地走了,他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如果回头,自己的眼泪会再一次地流落下来。

当薛源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他的面前呈现出一片的蔚蓝,这样无尽的蔚蓝让他看不到天与海的连接点,他知道自己坐反方向的车,但他依然笑了,他感谢上天给予他的错误馈赠。

这是一处海边的公共旅游区,也是一处夜的天堂,由于时光尚早,海浪也较为地焦躁,因此游人并不多,只有零散的几对青年在沙滩上俯拾着被海浪冲击上来的贝壳、海石。沐浴在海风中,让他的心也不禁地十分阔达,就好像自己久闭压抑的心房被一双轻柔的小手轻轻地被推开,舒适一下在包裹了全身。

他放下行李,疯狂地冲向海边,却早已被汹涌而至的波涛打湿了衣服,甚至来不及躲闪一股清淡的咸味已经弥漫了全身。太阳光亮闪闪地映在浪甲上,就像鱼的鳞片一样。海水吞噬了双脚,把运动鞋挤压得紧紧的,走起来感觉到自己就像踩着一朵云彩在飞。海浪仍然无休止地汹涌上来,把全身都打得黏黏的,在这样的海潮里,他发现自己早已化为了一条海鱼或者海带,随着来去的海水,用全身的激情舞蹈殆尽,他渴望这种青春生命的宣泄。

他回头看了一眼喧嚣的都市,匆匆奔流的人群,高耸入云端的楼房,不也在映射着另一种朝气吗?他欣慰在这股朝气中也留宿着自己的一笔,让他更加欣慰的是,这两股朝气又变得如此地逼近,甚至一根撑杆,甚至一个转身就能够轻松地逾越。

青春、创造、劳动、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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