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重整花果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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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亡马死怎归家?野鬼孤魂乱似麻。

可怜抖擞英雄将,不辨贤愚血染沙。

大圣按落云头,鼓掌大笑道:“造化!造化!自从跟了唐三藏,做了和尚,他每每劝我说道:‘千里行善,善犹不足;一日行恶,恶自有余’。真有此话?我恨他,打杀几个妖精,他就怪我行凶,今日来家,却结果了这许多猎户。”叫:“小的们,出来。”那群猴听得大圣呼唤,一个个跳将出来。大圣道:“你们去南山下,把死人尸首,留下喂虎喂狼。把死倒的马匹,拖将来,剥了皮,做衣服,做靴穿;将肉腌着,慢慢的食用;把那些弓箭枪刀,与你们操演武艺。”群猴一个个领诺。

这大圣第二天又在北山,弄神通刮死了五百多个猎户,同样拖回马匹,收了弓箭刀枪。一连半月,被大圣弄死的猎人马匹不计其数。方圆几百里的猎户,知道花果山好刮狂风,再无人敢进。至此,大圣家园才得安宁。他便做了两面彩旗,一面上绣着“齐天大圣”,一面上绣着“重修花果山,复整水帘洞”。竖起两根杆子,将旗挂于洞外,逐日招魔聚妖,积草屯粮,不提“和尚”二字。他的人情又大,手段又高,便去东海龙王那,借些甘霖仙水,把山洗青了。前栽榆柳,后种松楠,桃李枣梅,无所无备。他又去阴曹鬼府,把独角鬼王的魂魄查出。向帝君要了聚形丹,给鬼王聚了形,复了魂,又回归了花果山,听大圣调用。

却说大圣总有一个心病不畅,就是他头上的金箍儿。这日,他起了个早,一个筋斗云,便到了北极寒冰洞。喜得个地玄祖师,手舞足蹈,忙设宴招待。宴罢,祖师、大圣和白熊便畅赌起来。大圣道:“洞主,上次许我的事不知办了没有?”地玄道:“小赌友,再述一遍我听。”大圣笑道:“这叫贵人多忘事。”说着,拍了拍头。地玄道:“我哪能忘。”便吩咐一个徒弟,去他书房把那半片蓝纸拿来。一会,徒弟把纸片拿了来,递给大圣。大圣看了看,皱眉道:“这写的什么?还被撕去一半。”祖师道:“这是己卯位的松箍咒儿,被小释迦撕走了十四张半,遗下半张正是你的。”大圣道:“念这咒能去掉箍儿?”地玄道:“每篇咒儿两句话,现只剩一句,不能去掉。”大圣道:“不能去掉,念他何用?”说着,扔在冰桌上。祖师道:“虽不能去掉,却能解疼。”大圣道:“怎讲?”祖师道:“若有人念紧箍咒儿,你跟着念这一句松箍咒儿,你头就不疼。”大圣道:“不稀罕头一句话儿,我只要后一句。”祖师道:“要想去掉这箍儿,两句要连着念才灵。”大圣便又从桌上拿起这半张纸。祖师道:“能解疼不就好了,何必要去掉?”大圣道:“我已有绝招。当初师父念我的紧箍咒儿,我的头就疼;若把我的金箍棒挨着金箍儿,任他念十遍八遍,我头也不疼,只是有些震动,似害怕我的金箍棒。”祖师奇道:“这就怪事,请把你的金箍棒拿来我看。”大圣便从耳中撮出,变作三尺左右,放在桌上。地玄道:“你这棒是禹神遗下的定海神针,是有神奇之处。我的小赌弟,你这箍儿能取下了。”大圣惊喜道:“怎取?”祖师道:“熊儿,去把库房中的阴石、阳石取来。”白小仙去了一会,便由四个小童抬了来两块圆圆的石头。地玄使两块圆石分了矩离,道:“把神针变长一点,放在两球的上边。”大圣便把金箍棒长有一丈,放在两石上,道:“大仙,这是何意?”祖师道:“这两块石头也是禹神遗下的,唤作阴阳球石,本是定大地方向的。若把这铁棒放上,阴力和阳力就会通过这神针相互拼杀。你若把紧箍儿贴在神针中间,金箍儿内存的法力就会被搅乱,我再念这半篇咒儿,趁乱就能脱下这箍儿。”大圣道:“是什么半篇咒儿?”地玄道:“在你手上,你看。”大圣便展纸,看道:

己卯位松箍咒曰:

天麻、天雄、天仙子。

大圣摇摇头递给了祖师,道:“现在可好把金箍儿挨这金箍棒?”祖师道:“蹲在两石中间,可以两箍相碰了。”大圣就依祖师,蹲在两石中间,铁棒正好与大圣的头平。地玄道:“两手不要触神针,把头上的金箍慢慢靠上神针。”大圣往前趋了趋身子,头便往前一点点移去。当头上的金箍儿碰到金箍棒的一霎那,只听“啪”的一声,那金箍儿就断成了几段,从大圣的头上落下。大圣乐的抬棒而起,却惊得祖师不能言语。大圣藏了铁棒,向地玄拱手道:“有劳大师神谋,忽悠这里有礼了。”祖师还了礼。熊小仙便命小童把阴阳球抬回库房。大家坐定,祖师道:“孙忽悠,你这棒可砸过其他金箍儿?”大圣道:“我砸了三个,并用我的三昧真火烧个罄尽。”祖师道:“怪不得,你刚才把金箍儿碰到神针,我还没念那一句松箍咒儿,箍就断为几截。这棒已成了金箍儿的小克星。你这神针今又入了阴阳力,将来的威力就会更大。你该用何谢我?”大圣道:“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你叫什么时间还,我就什么时间还。”地玄大师道:“你来我这寒冰洞也是缘份,我们相识更是缘分。不如咱俩结拜为弟兄如何?”大圣道:“我在天庭时,不论辈份高低,都是我的玩友,但真正是挚友的,并没几个,你就是其中一个。”祖师大喜道:“快排香案来。”徒弟们慌忙准备。

不一会工夫,小熊进来道:“准备停当。”祖师便领着大圣来在里层大厅中。厅中灯火辉煌,香烟缭绕,正中供着一尊慈眉善目的金像,金像前放一长条供桌。桌上放着四样供品,两边是一对大红蜡烛,正中香炉中燃着三根檀香。大圣看着那神像只是出神,心里道:“这像和南极师父供的一模一样,师父叫心元祖师,这洞主叫地玄祖师,是不是两家有什么渊源?两家祖师是不是平辈?我这里和洞主拜了兄弟,辈份上会不会弄乱?若真乱了,我将来还有何面目去见师父?我不就成了这世上最混蛋的徒弟了吗?”想到这,便道:“大师,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祖师道:“贤弟讲来。”大圣道:“我的师父本是西方燃灯老头的徒弟,号金蝉子,转胎在人间,去如来那去取经。若咱俩拜了兄弟,你在天界就吃了大亏,不如不拜。面上你是长辈,私下里也是赌友,其不两全其美?”众徒弟拍手称赞。祖师哭笑不得道:“我这些徒弟,一些亏也不愿吃,就依老赌友。”大圣道:“既然来到这金像前,这金像就是你们师徒尊奉的长者。我今也不想知他老人家是谁,我也拜一拜如何?”祖师喜道:“你拜你拜!众徒儿,都随着孙忽悠拜一拜祖先神。”那大圣便和地玄老儿一同跪在前面,众徒儿随着跪在后面。众人拜毕,到前厅排开酒宴。饮酒间,地玄问大圣道:“孙老弟,取经僧现走到哪里了?”大圣道:“别提那老和尚。我们一行路过西牛贺州的白虎岭时,被一妖怪戏弄,我便打杀了他。老和尚翻来复去念那咒儿,逼我与他脱离师徒关系,无奈何,我便回转花果山,又称王称圣起来。”众小仙笑道:“那就在寒冰洞多住几天,你在这,师父特别快乐。”地玄道:“为一个妖怪,这金禅子没必要撵你;他若离了你,还能去得西方?”一个小仙道:“这佛师兄为何非叫大唐的和尚去他那取经?”另个小仙道:“这佛师兄故弄玄虚,直接把经送到大唐不结了。”

祖师道:“这妖怪是男是女?”大圣道:“是女的,叫什么‘白骨夫人’。他初变一个老翁,念着如来的佛号,要骗师父与他同行,被我打了一棒,化身死在那里。师父怪我行凶,说我打老翁时,他身上打了一个寒颤。这妖怪又变化了一个老婆婆,又被我打了一棒,化身应声死在那里。师父更骂我多事,连撵我两次。他说我打婆婆时,他身上又打了寒颤,说什么是佛祖警告他哩。那白骨精两次不曾打杀,第三次变作了老翁和婆婆的女儿,长得百媚艳生,哄得老和尚忘了一切,只叙情话。是我怕这妖精迷了师父,一棒断了他的灵光,那老和尚疯似的抱了姑娘的尸体,看时,原来是一抱白骨,脊梁骨上写着‘白骨夫人’。老和尚顿坐在地上,只念紧箍咒儿,我为了尊重他,不用铁棒碰那箍儿,那金箍把我的脑袋束得似一个亚葫芦,疼得我跪地求饶,情愿离他而去。我现在落个自在,四海内外任我闲游。”众小仙道:“老和尚无福。”祖师道:“老赌友,你不感到这里边有些蹊跷吗?”大圣道:“感觉老和尚怪怪的。”祖师道:“那金蝉子曾转胎十次,保不定这白骨夫人,是他哪一世的亲戚,也未可知。”大圣道:“一往师父见了女色从不动心,今见那妖怪眉飞色舞,早已乱了心性,不是我从中作梗,我想那堂早已拜了。大师这样推论来,是有道理,我这就去鬼府,查那白骨夫人的来历。”说着就走,祖师道:“老赌弟怎么变成了急性子,再喝杯茶走。”大圣道:“我想求大师一件事?”地玄道:“说来。”大圣道:“把你的金箍儿送我一副。”祖师道:“你还要金箍儿干啥?”大圣道:“我要哄一哄老和尚,自己戴。”祖师笑道:“好!好!熊儿,快拿一副来。”白熊听唤,就要去拿,大圣笑道:“要全的,别自己套住了自己。”一杯茶的工夫,白小仙拿了一个绸布包来。大圣打开看时,正是一副他平时戴的金箍儿,一边赫然錾着“戊寅”二字。祖师上前看了一眼,道:“巧呀!刚崩断的是第十六位,这一副是第十五位。戴上罢。”大圣道:“别慌,把那两篇咒儿给我。”说着,伸手向小白熊要。白熊小仙笑道:“还怕我昧的咒儿?”说着便从兜里掏出两张绿纸儿,递过去。大圣折开诵念道:

戊寅位松箍咒曰:

龙齿龙骨龙舌草,凤眼凤尾凤仙花。

戊寅位紧箍咒曰:

红曲红花红娘子,白术白果白头翁。

祖师道:“把这两篇咒儿多念几遍,熟记在心中,别弄混了。”那大圣默念几遍,确定熟记于心,便把绿纸儿捏成齑粉,然后把金箍儿戴在了头上,自己却呵呵笑了起来。祖师道:“你傻笑怎的?自己念念可灵否?”大圣道:“自己套自己,好玩。”说着就试着抬手扣了扣金箍儿,丝纹不动,知已与皮肉粘在一起;试着就默念了一遍紧咒儿,金箍儿就感觉紧了好多,又念一遍,头就疼了起来;试着默念松箍咒两遍,箍就松到原位,又念一遍,伸手便抠了起来。大圣大喜,重把金箍儿戴在头上。别了众仙,离了北极,去鬼府寻查白骨夫人根源不题。

却说唐僧纵放心猿,埋了白骨,攀鞍上马,八戒前边开路,沙僧挑着行李,继续西行。刚过白骨岭,唐僧惊叫道:“八戒、沙僧,我又听到了那个女子的声音,比埋骨殖时更凄惨。”八戒道:“我乍听不到?师父,他说什么?”唐僧道:“他说他已被寻游的勾死鬼拿住,套了铁链,要我到阴司里去救他。”沙僧道:“还说了啥?”唐僧道:“没有了,好象越走越远。”八戒道:“这定是猴哥打杀的白骨夫人,其魂魄被阴曹鬼府的勾死人拿去了。”唐僧恨道:“这天杀的猴子,白白地要了白骨夫人的命。”沙僧道:“原来这白骨夫人,正是张宝的情人,因找不到一百年前的张宝,就把情移到了师父身上。”三藏道:“沙僧混说。”八戒道:“那白骨夫人还叫咱救他哩。师父,该想个点才对。”三藏道:“我又不会上天入地,有何办法?我也只会念几篇经而已。”八戒道:“经卷都是念给魂魄的。那猴头你就能从山根下念出来,何况这白骨夫人的魂魄?”三藏道:“八戒说的也对,那我就替他念几篇。”说着,就正襟坐在马上,拿出了出家人几十年的看家本领,替那白骨夫人念起《超度经》来。

这师徒四人过山越岭,淌河走原,行了一段平安路程。这日行到中午,天上飘起了雪花,沙僧便把大斗篷从挑担上摘下,递给师父。唐僧便把僧冠取下,给了沙僧,就把斗笠戴上。师徒们乘着飘雪继续西行。沙僧道:“师父,我是否说错了话?”三藏笑道:“这悟净,哪句话说错了?”沙僧道:“师父撵大师兄时,问我和八戒,他打死白骨夫人对不对。”八戒道:“扯这老秧子,你说白骨姑娘太柔弱,打不得。”三藏道:“你说的对呀!”沙僧道:“我伤了大师兄的心。”说着垂起泪来。三藏道:“悟净,好好的,这从何说起?”沙僧道:“这几天我净想这个问题:大师兄为何要打杀一个不还手的妖精?”三藏道:“快,悟净!把想法说说。”沙僧道:“大师兄火眼金睛,从没看走过眼,想是这白骨夫人要情迷师父,被大师兄看穿,才打的。”三藏自语道:“情迷师父,情迷师父?”八戒道:“就是想与师父产生感情。”三藏道:“你们也看出师父被那姑娘迷了?”八戒笑道:“不好说。”三藏也笑道:“你这呆子,实话实说。”八戒道:“叫沙僧说。”沙僧道:“我一辈子没碰过女子,我哪里说得来,还是三师兄说来得心应手。”八戒道:“师父和那姑娘,就如一对要分离的情人。当猴子打杀那姑娘时,师父已失去了理智。”三藏脸红道:“往常悟空打杀妖怪时,我从没心动过;这次却不同,被打死的一家三口,就如同我的亲人,似刀子割我心肝一样。说实话,我真忘了情。这八戒,为何不提醒师父?”八戒道:“我可没猴子的境界高,你和白骨夫人的情意令我感动。我还怪猴子多事呢,我希望师父和姑娘结成良缘。”三藏忙道:“白说了,八戒。我怎么为私情忘了正事!”八戒道:“什么是正事?”三藏道:“大唐皇帝命我西天取经,不是正事?”八戒道:“我看你和白骨夫人拜堂成亲才是正事。真不知他在地狱遭什么罪呢?”三藏道:“我已给他念了《超度经》,不知能不能超度?情迷,情迷?沙僧、八戒,我错怪悟空了。”沙僧道:“师父不提,我也不敢说,其实这几天我挺想大师兄的。”白马随着叫了两声,也点了点头。沙僧道:“二哥也是想念大师兄了。”三藏拍了拍白马道:“悟诚,为师是否错怪悟空了?”白龙马又点了点头。八戒道:“我不想弼马温,不是他多事,我早喝了师父的喜酒了。”三藏道:“呆子又在胡说八道。我生是取经人,死是取经鬼。我错怪悟空了,我撵走了悟空。”说着,老和尚在马上垂起泪来。八戒和沙僧劝说一遍,都默默行路不语。

忽见一带林丘,真个是藤攀葛绕,柏翠松青。三藏叫道:“徒弟呀!天虽住了雪,可山路崎岖,甚是难走,却又松林丛簇,树木森罗,切须仔细,恐有妖邪妖兽。”你看那呆子,抖擞精神,叫沙僧挑着行李,他使钉钯开路,领唐僧径入松林之内。正行处,那长老兜住马道:“八戒,我这一日其实饿了,哪里寻些斋饭我吃?”八戒道:“师父请下马,在此等老猪去寻。”长老下了马,沙僧歇了担,取出钵盂,递与八戒。八戒道:“我去也。”长老问:“哪里去?”八戒道:“莫管,我这一去,钻冰取火寻斋至,压雪求油化饭来。”你看他出了松林,径北行至十余里,更不曾撞着一个人家,真是有狼虎无人烟的去处,那呆子走得辛苦,心内沉吟道:“当时行者在日,老和尚要的都有,今日轮到我的身上,诚所谓‘当家才知柴米价,养子方晓父母恩’。不知我的小猪仔在家可乐否?唉!这斋公道没去化处。”却又走得瞌睡来,思道:“我若就回去,对老和尚说没处化斋,他也不信我走了这许多路。须是在多幌个把时辰,才好去回话。也罢,也罢,且往这草科里睡睡。”呆子在山崖无雪背风处,就把头拱在草里睡下,当时也只说朦胧朦胧就起来,岂知走路辛苦的人,翻倒头,只管齁齁睡去。

且不言八戒在此睡觉,却说长老在那林间,耳热眼跳,身心不安,急回叫沙僧道:“悟能去化斋,怎么这早晚还不回?”沙僧道:“师父,你还不晓得哩,他见这西方上人家斋僧的多,他肚子又大,他管你?只等他吃饱了才来哩。”三藏道:“正是呀,倘或他在那里贪着吃斋,我们哪里会他?天色晚了,天又寒冷,此间不是个住处,须要寻个下处方好哩。”沙僧道:“不打紧,师父,你且坐在这里,等我去寻他来。”三藏道:“正是,正是。有斋没斋罢了,只是寻下处要紧。”沙僧绰了宝杖,径出松林来找八戒。

长老独坐林中,十分闷倦,只得强打精神,跳将出来,把行李攒在一处,将马卧在旁边,拣下戴的斗笠,插定了锡杖,整整缁衣,徐步幽林,权为散闷。那长老看遍了雪中野草山花,听不得归巢鸟噪。原来那林子内,都是些草深路小的去处,只因他想那白骨夫人和悟空之事,却走错了。他一来是要散散闷,二来也是要寻八戒、沙僧,不期他两个走的是直北路,长老转了一会,却走向南边去了。出得松林,忽抬头,见那壁厢金光闪烁,彩气腾腾,仔细看处,原来是一座宝塔,金顶放光。这是那西落的日色,映着那金顶放亮。他道:“我弟子却没缘法哩!自离东土,发愿逢庙烧香,见佛拜佛,遇塔扫塔,那放光的不是一座黄金宝塔?怎么就不曾走那条路?塔下必有寺院,院内必有僧家,且等我走走。这行李、白马,料此处无人行走,却也无事。那里若有方便处,待徒弟们来,一同借歇。”噫!这长老一时晦气到了。你看他拽开步,竟至塔边,但见那:

石崖高万丈,大山接青霄。根连地厚,峰插天高。两边杂树数千棵,前后藤缠百余丈。花映草梢风有影,水流云窦月无根。倒木横担深洞,枯藤结挂光峰。石桥下,流滚滚清泉;台座上,长明明白粉。远观一似三岛天堂,近看有如蓬莱胜境。香松紫竹绕山溪,鸦鹊猿猴穿峻岭。洞门外,有一来一往的走兽成行;树林里,有或出或入的飞禽作队。青青香草秀,艳艳野花开。这所在分明是恶境,那长老晦气撞将来。

那长老举步进前,才来到塔门之下,只见一个斑竹帘儿,挂在里面。他破步入门,揭起来,往里就进,猛抬头,见那石床上,侧睡着一个妖魔。你道他怎生模样:

青靛脸,白獠牙,一张大口呀呀。两边乱蓬蓬的鬓毛,却都是些胭脂染色;三四紫巍巍的髭髯,恍疑是那荔枝排芽。鹦嘴般的鼻儿拱拱,曙星样的眼儿巴巴。两个拳头,和尚钵盂模样;一双蓝脚,悬崖榾柮桠槎。斜披着淡黄袍帐,赛过那织锦袈裟。拿的一口刀,精光耀映;眠的一块石,细润无瑕。他也曾小妖排蚁阵,他也曾老怪坐蜂衙,你看他威风凛凛,大家吆喝一声爷。他也曾月作三人壶酌酒,他也曾风生两腋盏倾茶。你看他神通浩浩,眨着下眼游遍天涯。荒林喧鸟雀,深莽宿龙蛇。仙子种田生白玉,道人伏火养丹砂。小小洞门,虽到不得那阿鼻地狱;楞楞妖怪,却就是一个牛头夜叉。

那长老看见他这般模样,唬得打了一个倒退,遍体酥麻,两腿酸软,即忙的抽身便走。刚刚转了一个身,那妖怪他的灵性着实是强,大撑开着一双金睛鬼眼,叫声:“小的们,你看门外是什么人?”小妖们也都在瞌睡,听老妖叫,一个小妖眯着眼站起去门外一看,看见是个光头的和尚,连忙跑将进去,报道:“大王,外面是个和尚哩!”那妖闻言,呵声笑道:“你众小的们,疾忙赶上去,与我拿将来,问他来此何干,打扰我的清休!”那些小妖,就是一窝蜂,齐齐拥上。三藏见了,虽刚是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飞,终是心惊胆颤,腿软脚麻,况且是山路崎岖,林深日暮,步儿哪里移得动?被那些小妖,平抬将来。正是: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

纵然好事多磨障,谁像唐僧西向时?

你看那众小妖,抬着长老,放在那竹帘儿外,欢欢喜喜,报喜道:“大王,拿得和尚进来了。”那老妖,他也偷眼瞧一瞧,只见三藏头直上,貌堂堂,果然好个和尚。他便心中想道:“这等好和尚,必是上方人物,不当小可的;若不做个威风,他怎肯服降哩?”陡然间,就狐假虎威,红须倒竖,血发朝天,眼睛迸裂,大喝一声道:“带那和尚进来!”众妖们,大家响响的答应了一声“是!”就把三藏往里面只是一推。这是“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三藏只得双手合着,与他见个礼。那妖道:“你是哪里和尚?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快快说明!”三藏道:“我本是唐朝僧人,奉大唐皇帝敕命,前往西方访求经偈。经过贵山,特来塔下谒圣,不期惊动威严,望乞恕罪。”那妖闻言,呵呵大笑道:“我说是上邦人物,果然是你。传说你的肉金贵,吃一块能长生不老,正要吃你哩,却来的甚好,甚好!不然,却不错放过了?你该是我口里的食,自然要撞将来,就放也放不去,就走也走不脱!”叫小妖:“把那和尚拿去绑了!”果然那些小妖,一拥上前,把个长老绳缠索绑,缚在那定魂桩上。老妖持刀又问道:“和尚,你一行有几人?终不然一人敢上西天?”三藏见他持刀,却淡定道:“我有两个徒弟,叫做猪八戒、沙和尚,都出松林化斋去了。”老妖道:“今又造化了!往日想吃人肉时,抓的都是些歹人,今日也尝尝僧肉。两个徒弟,连你三个,够洞内吃一顿了。”小妖道:“我们去捉他来。”老妖道:“不要出去,把前门关了。他两个化斋来,一定寻师父吃;寻不着,一定寻着我门上。常言道:‘上门的买卖好做’。且等慢慢的捉他。”众小妖把前门闭了。

且不言三藏逢灾。却说那沙僧出林找八戒,走有十余里远近,不曾见一个庄村。他却站立在高埠上正然观看,只听得草中有人言语,急使杖拨开深草看时,原来是呆子在里面说梦话哩。被沙僧揪着耳朵,方叫醒了,道:“三哥啊!师父教你化斋,许你在此睡觉的?”那呆子冒冒失失的醒来道:“兄弟,有甚时候了?”沙僧道:“快起来!师父说有斋没斋也罢,教你我那里寻下住处去哩。”呆子懵懵懂懂的,托着钵盂,拑着钉钯,与沙僧径直回来。到林中看时,不见了师父。沙僧埋怨道:“都是三哥化斋不来,必有妖精拿师父也。”八戒笑道:“兄弟,莫要胡说。那林子里是个清雅的去处,决然没有妖精。想是老和尚坐不住,往哪里观风去了,我们寻他去来。”二人只得牵马挑担,收拾了斗篷锡杖,出松林寻找师父。

他两个寻一回不见,忽见那正南下有金光闪灼,八戒道:“兄弟啊!有福的只是有福。你看师父往他家去了,那放光的是座宝塔,谁敢怠慢?一定要安排斋饭,留他在那里受用。我们还不走动些,也赶上去吃些斋儿。”沙僧道:“哥啊,定不得吉凶哩!我们且去看来。”二人雄赳赳的到了门前。呀!闭看门哩。只见那门上横安了一块白玉石板,上镌着六个大字:“碗子山波月洞”。沙僧道:“二哥啊,这不是什么寺院,是一座妖精洞府也。我师父在这里,也见不得哩。”八戒道:“兄弟莫怕,你且守着马匹、行李,待我问他的信看。”那呆子举着钯,上前高叫:“开门!开门!”那洞内有把门的小妖开了门,忽见他两个的模样,急抽身跑入里面报道:“大王,买卖来了!”老妖道:“哪里买卖?”小妖道:“洞门外有一个长嘴大耳的和尚,与一个晦气色的和尚,来叫门了!”老妖大喜道:“是猪八戒与沙和尚寻将来也!噫,他也会寻哩!怎么就寻到我这门上?既然嘴脸凶顽,却莫要怠慢了他!”叫:“取披挂来!”小妖抬来,就结束了,绰刀在手,径出门来。却说那八戒、沙僧在门前正等,只见妖魔来得凶险。你道他怎生打扮:

青脸红须赤发飘,黄金铠甲亮光饶。

裹肚衬腰文蛤带,攀胸勒甲步云绦。

闲立山前风吼吼,闷游海外浪滔滔。

一双蓝靛焦筋手,执定追魂取命刀。

要知此怪名和姓,声扬二字唤黄袍。

那黄袍老怪出得门来,便问:“你是哪方和尚,在我门首吆喝?”八戒道:“我儿子,你不认得?我是你老爷!我是大唐差往西天去的!我师父是那御弟三藏。若在你家里,趁早送出来,省了我钉钯筑进去。”那怪笑道:“是,是,是有一个唐僧在我家。我也不曾怠慢他,安排些人肉包儿与他吃哩。你们也进去吃一个儿,何如?”这呆子认真就要进去,沙僧一把扯住道:“三哥啊,他哄你哩,你几时又吃人肉哩?”呆子却才省悟,掣钉钯,望妖怪劈脸就筑。那怪物侧身躲过,使钢刀急架相迎。两个都显神通,纵云头,跳在空中厮杀。正是那:

钯来刀迎,刀来钯架。一员魔将施威,一个神僧显化。九齿钯真个

英雄,大板刀甚是可夸。只杀得满空中雾绕云迷,半山里崖崩岭炸。一

个为声名,怎肯干休?一个为师父,断然不怕。

他两个在半空中,往往来来,战经数十回合,不分胜败。各因性命要紧,其实难解难分。毕竟不知怎救唐僧,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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