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上)、哪吒送饭(2 / 2)
那长老在马上遥观,只见那山凹里有楼台迭迭,殿阁重重。三藏道:“徒弟,此时天色已晚,幸得那壁厢有楼阁不远,想必是庵观寺院,我们到那里借宿一宵,明日再行。”行者道:“师父说得是。等我看看。”那大圣跳在空中,仔细观看,果然是座山门,但见:
八字砖墙泥红粉,两边门上钉金钉。
迭迭楼台藏岭畔,层层宫阙隐山中。
万佛阁对如来殿,朝阳楼应大雄门。
七层塔屯云宿雾,三尊佛神现光荣。
文殊台对伽蓝舍,弥勒殿靠大慈厅。
看山楼外青光舞,步虚阁上紫云生。
松关竹院依依绿,方丈禅堂处处清。
雅雅幽幽供乐事,川川道道喜回迎。
参禅处有禅僧讲,演乐房多乐器鸣。
妙高台上昙花坠,说法坛前贝叶生。
正是林庭三宝地,且为山拥梵王宫。
半壁灯烟光闪灼,一行香霭雾朦胧。
孙大圣按下云头,报与三藏道:“师父,果然是座寺院,却好借宿,我们去来。”这长老放开马,一直前来,径到了山门之外。八戒道:“师父,这一座是什么寺?”三藏道:“我的马蹄才然停住,脚尖还未出镫,就问我是什么寺,好没分晓?”八戒道:“你老人家自幼为僧,须曾讲过儒书,方才去演经法,文理皆通,然后受唐王的恩宥,门上有那般大字,如何不认得?”长老骂道:“你这夯货,说话无知!我才面西催马,被那太阳影射,奈何门虽有字,又被尘垢朦胧,所以未曾看见。”呆子闻言,把腰儿躬一躬,长了两丈余高,用手展去灰尘道:“师父,请看。”上面却有五个大字,乃是“敕建宝林寺”。八戒收了法身,道:“师父,你们好在门外坐坐,我来进去借宿。”大圣笑道:“你那嘴脸能借宿?”三藏道:“我进去。八戒言语粗疏,倘或冲撞了本处僧人,不容借宿,反为不美。”徒弟们就依了长老,乐得坐下休息。
那长老解下斗篷,整衣合掌,径入山门,只见两边红漆拦里面,高坐着一对金刚,装塑的威仪恶丑:
一个铁面钢须似活容,一个燥眉圆眼若玲珑。左边的拳头骨突如生
铁,右边的手掌崚噌赛赤铜。金甲连环光灿烂,明盔绣带映飘风。西方
真个多供佛,石鼎中间香火红。
三藏见了,点头长叹道:“我那东土,若有人也将泥胎塑这等大菩萨,烧香供养啊,该有多好呀。”正叹息处,又到了二层山门之内,见有四大天王之像,乃是持国、多闻、增长、广目,按东北西南风调雨顺之意。进了二层门里,又见有乔松四树,一树树翠盖蓬蓬,却似伞状。忽抬头,乃是大雄宝殿。那长老合掌皈依,舒身下拜。拜罢起来,转过佛台,到于后门之下,又见有倒座观音普渡南海之相。那壁上都是良工巧匠装塑的那些虾鱼蟹鳖,出头露尾,跳海水波潮耍子。长老又点头三五度,感叹万千声,道:“可怜啊!鳞甲众生都拜佛,为人何不肯修行。”正赞叹间,又见三门里走出一个和尚。那和尚忽见三藏相貌稀奇,丰姿非俗,急趋步上前施礼道:“师父哪里来的?”三藏道:“弟子是东土大唐驾下差来上西天拜佛求经的,今到宝方,天色将晚,告借一宿。”那和尚道:“师父莫怪,我做不得主。我是这里扫地撞钟打勤劳的初年僧,里面还有个管家的老师父哩,待我进去禀告他一声。他若留你,我就出来奉请;若不留你,我却不敢羁迟。”三藏道:“累及你了。”
那和尚急到方丈报道:“老爷,外面有个人来了。”那僧官即起身,换了衣服,按一按毗卢帽,披上袈裟,急开门迎接,问打杂僧:“哪里人来?”和尚用手指定道:“那正殿后边不是一个人?”那三藏光着一个头,穿一领二十五条达摩衣,足下登一双拖泥带水的鞋,斜倚在那后门首。僧官见了大怒道:“贱人少打!你岂不知我是僧官,但只有城里来的士大夫降香,我方出来迎接。这等个和尚,你怎么多虚少实,报我接他!看他那嘴脸,不是个诚实的,多是云游方上僧,今日天晚,想是要来借宿。我们方丈中岂容他打搅!教他往前廊下蹲罢了,报我怎么?”抽身转去。长老闻言,满眼垂泪道:“可怜!可怜!这才是‘人离乡贱’!我弟子从小儿出家,做了和尚,又不曾拜忏吃荤生歹意,看经怀怒坏禅心;又不曾丟瓦抛砖伤佛殿,阿罗脸上剥真金。噫!可怜啊!不知是哪世里触伤天地,教我今生常遇不良人!和尚你不留我的宿便罢了,怎么又说这等惫懒的话,教我们在前廊下去蹲?也罢,也罢,常言道:‘人将礼乐为先’。我且进去问他一声,看意下如何。”
那师父踏脚迹,跟他进方丈门里,只见那僧官脱了衣服,气呼呼的坐在那里,不知是念经,又不知是与人家写法事,见那桌案上有些纸札堆积。唐僧不敢深入,就立于天井里,躬身高叫道:“老院主,弟子问讯了!”那和尚就有些不耐烦他进里边来的意思,半答不答的还了个礼道:“你是哪里来的?”三藏道:“弟子乃东土大唐驾下差来上西天拜佛求经的,经过宝方天晚,求借一宿,明日不犯天光就行了。万望老院主方便方便。”那僧官才欠起身来道:“你既往西天取经,怎么路也不会走?”三藏道:“弟子更不曾走贵处的路。”僧官道:“正西走,只有四五里远近,有一座三十里店,店上有卖饭的人家,方便好宿。我这里不方便,不好留你们远来的僧。”三藏合掌道:“院主,佛经上有云:‘庵观寺院,都是我方上人的馆驿,见山门就有三升米分’。你怎么不留我,却是何情?”僧官怒声叫道:“你这游方的和尚,便是有些油嘴油舌的说话!”三藏道:“何为油嘴油舌?”僧官道:“古人云:‘老虎进了城,家家都闭门。虽然不咬人,日前坏了名’。”三藏道:“怎么‘日前坏了名’?”僧官道:“向前有几众行脚僧,来于山门口坐下,是我见他寒薄,一个个衣破鞋无,光头赤脚,我叹他那般褴褛,即忙请入方丈,延之上坐,款待了斋饭,又将故衣各借一件与他,就留他住了几日。怎知他贪图自在衣食,更不思量起身,就住了七八个年头。住便也罢,又干出许多不公的事来。”三藏道:“有什么不公的事?”僧官道:“你听我说:
闲时沿街抛瓦,闷来壁上板钉。冷天向火折窗棂,夏日拖门拦径。幡布扯为脚带,牙香偷换蔓菁。常将琉璃把油倾,夺碗夺锅赌胜。”
三藏闻言,心中暗道:“可怜啊!我弟子可是那等没脊骨的和尚!”欲待要哭,又恐那寺里的老和尚笑他,他暗暗扯衣揩泪,忍气吞声,急走出去,见了四个徒弟。
那行者见师父面上含怒,向前问:“师父,寺里和尚打你来?”唐僧道:“不曾打。”八戒道:“一定打来,不是,怎么还有些哭泡声。”那行者道:“骂你来?”唐僧道:“也不曾骂。”行者道:“既不曾打,又不曾骂,你这般苦楚,怎么?好道是思乡哩!”唐僧道:“徒弟,他这里不方便。”行者笑道:“这里想是道士?”唐僧道:“观里才有道士,寺里只是和尚。”行者道:“你不济事,但是和尚,即与我们一般。你且坐,等我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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